林安在东宫,他并不知晓在大周北地入京畿路的官道垭口驿站里发生的事情。
更加无法知晓,仅仅因为诏狱司一个信使,在驿站里与大周汉王爷说的一句话,远在近万里之外的江州,便有无数人头悬在了半空。
稍有差池,江州十室九空。
此刻他心底最在意的,是如何能与皇爷更加亲近,那怕多见上个一两面。
受制于在东宫的卑微处境,林安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知晓外面的消息。
他唯一能推论到的,便是以萧破虏为核心,京城之内,必定会涌起无数暗流。
能不能保住萧破虏,进而保住其背后的整个大周太湖系功勋武将集团,不只是关乎他能不能有一丝机会去争那个大位,更关乎他的小命还能活多久。
萧破虏要是倒了,林安拿什么与手握天下半数产粮,圈养无数家奴私兵的北方门阀斗?
大周立国虽近二十年,但是受制于前莽末年之乱,天下民生凋敝,十几年的仗打下来,整个国家可谓是千疮百孔。
其中南方受天灾人祸影响最甚,原先那些富庶之地,历经多年战乱,土地荒芜,城池破败,就连人口都降到了历代以来最低的冰点。
实打实的是,百废待兴。
是以,即使以太祖皇帝之雄才大略,威压海内,也不得不为了天下,同北方门阀妥协。
依靠着北方门阀的钱粮人口支撑,才能慢慢的恢复南方民生治养,重现当年鱼米丰沛景象。
而要是没有北方门阀的支持,南方无人无粮,土地荒废,自然也就没有税收经济。
朝廷没有钱粮,军队便无法运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乱兵。
到那一步,天下立时便是再度大乱。
但是北方门阀的存在,又对天下安宁,国家稳定具有巨大威胁,以徐氏门阀为首的那些北方门阀世家,把持着北方之地千百年之久。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控制了那片土地上的一切。
朝廷王化,在北方土地上,甚至还不如一个九流世家来得有威慑力。
太祖皇帝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持续存在下去,所以自立国以来,便穷尽一切之力,恢复南方生产人口。
仁圣太子林文泰更是在十八年的时间里,连下了南方十余次。
几乎南方的每一寸土地,都留有林文泰的脚印。
也正是得益于林文泰连续十几年来不断对南方进行巡视,亲自疏通河道,管制吏治,治民生养,才让整个大周南方在这些年里逐渐休养生息,开始有了曾经的盛世景象。
可惜,林文泰最终还是死在了巡视南方的路上。
他这一死,不只是关乎大周王朝继任,同时也关乎整个南方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安定恢复局面。
林安独自坐在台阶上沉思良久。
忽的,他心头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念头。
若是没有仁圣太子突发恶疾,暴病而薨这件事,那么他继位之后,少说也该有个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让整个南方彻底恢复鼎盛局面。
那么大周依靠南方钱粮兵员支撑,便不用再担心北方门阀借势动乱。
届时朝廷也就能顺利腾出手来,处置北方门阀绵延千百年的问题,到时候再提上来一个与北方门阀关系极深的大周王朝继位者,也能够迷惑北方那些门阀。
好叫清理门阀的新政,能够更加顺利的推行下去,哪怕有一些抵抗者,总归翻不起太大浪花。
太祖皇帝雄才伟略,定能看到这些东西。
所以以前他对林浩才十分宠爱,在林文泰还在的情况下,近乎摆在明面上的,让天下人人尽知,大周王朝继位的顺序。
也是因此,北方门阀那些世家,才会不遗余力的在这些支持朝廷的一切决策。
因为他们都知道,支持朝廷,就等于是在为他们保着至少三代以上的荣华富贵,大局稳定。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北方门阀世家也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一点从当下大周朝堂上,有多少位高权重的重臣出自北方门阀世家就能看得出来。
以如今北方门阀在朝廷占据权位之重,甚至已经无限接近数代之前,天下还没有科举制,施行察举制时的盛况。
那时,可不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而是皇帝与门阀共天下!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随着仁圣太子骤然离世而发生剧变。
除非太祖皇帝心中不忧虑北方那些门阀对他费尽一生心血才打下来的江山的威胁,否则的话,一定会设法压制,甚至是直接剜除这颗毒瘤。
要是那样,林安的机会,就非常大了。
以徐氏为首的北方门阀,肯定也不会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局面流失。
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疯狂的为林浩争取那个位置,只是手段是否足够高明,就还要再来看。
至少从先前的几次交锋来看,北方门阀选的代理人并不是太聪明。
林安心里有信心,假如只是比手腕心机,他自然是能把林浩摁在地上摩擦。
关键就在于,自己当下这个局面实在是太难了些,甚至没有太祖皇帝出面,他连面前这个院门都走不出去。
自从头天收拾了一趟小安子和徐娇娇,这会儿他这儿连个宫人都不来了。
当下可是凛冬之时,整个皇城内都是一片冰天雪地,冷得不像样子。
哪怕是皇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下等人住的地方,也会有人专门安排碳火烤炉取暖,而他堂堂东宫太子嫡长子这儿,却连个火盆都没有。
加上以前林安在东宫就饱受欺凌,一应用度都被克扣到了极致。
以至于,寝宫里连一辆床厚点的御寒被褥都没有,头天晚上,林安还是靠着将宫里那些春夏用的被褥全搜罗出来堆在一起,才勉强睡了个暖和觉。
“远的暂时不想,现在先想想,怎么才能在这个冬天里,不冻死在东宫吧。”
深深叹息了一声,林安收拾了一下起身,总归还是要走出面前的院门才行。
最不济,至少要去一趟内务府,取一床冬日的被褥,再要一些碳火,他可不想今天晚上还蜷缩在床脚,依靠着床帷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