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无事2狗咬狗】
蒋玄晖等人接受了朱温的秘密指示,加紧安排逼唐禅让一事。
蒋玄晖等人不敢怠慢,他们对朱温忠心耿耿,既善于揣度朱温的内心,又勇于替主背锅,是富有敬业精神的狗腿子,然而“禅让”是一种非常有仪式感的活动,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比杀人要高大上的多,是蒋玄晖等“少贱”出身的屌丝难以驾驭的。
这时候,舔狗柳璨就显得尤为可爱了。
相比于蒋玄晖等“从龙帮”,柳璨这等“旧臣帮”是出身高贵、世袭贵胄、书香门第的高富帅,他们更加熟悉宫廷事务。特别是凭借《柳氏释史》出道的柳璨,头顶“青年历史学家”的光环,博古通今,正是蒋玄晖等人急于寻找的人才,而柳璨亦积极向朱温一党靠拢,于是乎,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在古色古香全堂木质会客厅内,柳璨以随意且舒适的姿势靠坐主座之内,一旁是略显拘谨的蒋玄晖。此刻,蒋玄晖正洗耳恭听,频频点头。
柳璨手摇折扇,神情悠然,谈天说地,论古讽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尊贤让德,古已有之,禅让之事,亦有先例可循。‘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
蒋玄晖的眼中充满崇拜,吃了没读过《尚书》的亏。
“尧让位于舜,舜让位于禹,禹传子,这才家天下,”柳璨卖弄着学问,侃侃而谈,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始皇一统到如今,“汉禅让于魏,魏禅让于晋……禅让已经发展出了一套明确的、固定的、规范化的程序。”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蒋玄晖求的就是这套程序。
柳璨仰着脸,自信中带着七分傲慢,自若中透着三分不屑。
虽然传说中上古帝王尧开启了禅让制,但真正成为行业规则制定者的却是汉末三国时期的曹丕,汉献帝禅让的过程被后世奉为标准流程和模板。一般来说是这样:
朝廷先晋封受禅者为国王,如魏王;
然后加授“九锡”,九锡是天子赐予诸侯、大臣的最高礼遇,九种物品包括车马、衣服、卫士、武器等;
然后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等特权;
然后群臣联名上疏,请皇帝让位于有德之人;
然后皇帝表示自己绝无贪恋皇位之意,愿意让贤,并下诏退位,让某某同志来接替自己,为天下子民昼夜操劳……
当然,这期间,各地要纷纷上表,奏报境内出现超自然灵异事件,或者目睹神兽等;中央气象局也要上奏说星象有变,意为辞旧迎新……总之,苍天示警,老天爷在向凡人传递一个重要信号:快换皇帝。
同时,从封国王开始,受禅者就要不停地拒绝推辞,说自己德行不够,只愿做本朝的忠臣,行伊尹、霍光之事。一般来说,要固辞三次,事不过三,意思意思得了。
在受禅者推辞的时候,群臣和天子都要力争,第三次的时候要以死相逼,“你不接受的话,我们满朝文武就死给你看!”“你不当皇帝的话,朕就抹脖子!”
于是,受禅者才极不情愿地,几乎是哭着答应天下人民、满朝君臣的要求,“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啊!其实我真不想当……”
最后,才是挑良辰、选吉日,举办隆重的禅让仪式,旧王朝宣告终结,新王朝横空出世,改元大赦,改朝换代。
蒋玄晖如获至宝,开始按章办事。在朱温从襄州集结大军进攻淮南的当天,朝廷发布了委任朱温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诸道兵马元帅)任命状,循序渐进。
酒要一口一口的喝,步子要一步一步的迈,步子迈得大了,咔——容易扯着蛋。
蒋玄晖虽然以揣度朱温心意见长,但这次他却没有摸准朱温的脉门。朱温急于登上皇帝宝座,而且朱温更是“少贱”,身边也没有柳璨这样的公知大学者,根本不屑于繁琐冗长的形式主义,他要的不是什么元帅、国王、九锡,他只要两个字的称号——皇帝。
朱温怒了,责骂蒋玄晖等人办事不力,拖泥带水。
“搞快点!”
蒋玄晖害怕了,“等人”更害怕了,于是留在洛阳的狗腿子们出现了内讧。我们权且将留守洛阳的朱温心腹称为“三使帮”,因其核心为蒋玄晖(枢密使)、王殷(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张廷范(街使),这是三人在迁都洛阳后的官职,在迁都之前,三人在长安分别担任街使、皇城使、宫苑使。
总之,皇宫内外均被“三使”所掌控着。其余重要职位也都被朱温的心腹霸占,因此,我将其统称为“三使帮”。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三使帮”内部也同样存在着小团体、小山头、小帮派,相互之间争权夺利,争风吃醋。而作为“三使帮”核心人物的蒋玄晖,也遭到了其他成员的羡慕嫉妒恨,感受到了来自同行之间赤裸裸的仇恨。比如另一位核心人物——王殷,就处心积虑地要把蒋玄晖搞掉,以便取而代之。
王殷找到了一个得力帮手——孔循。
孔循出身贫贱,不知其家世,是流落汴州的一个孤儿,被汴州土豪李让收养,认作养子,朱温镇汴后,将李让收为养子,孔循便成了朱温的干孙子。再后来,朱温儿子们的某个乳娘非常喜欢他,便将他收为养子,于是孔循便随此乳娘的夫姓——赵,名殷衡,等他后来大富大贵之后,又改回本名,按照惯例,我们始终以本名“孔循”呼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温的这位养子、汴州土豪李让,他不仅是孔循的养父,还是高季昌的养父。
王殷与孔循结成小团体,设计陷害蒋玄晖。他们向朱温进谗言,说蒋玄晖、柳璨之所以磨磨蹭蹭的拖延禅让,是为了延长唐祚,复兴大唐。
谗言传到蒋玄晖的耳朵里,把他吓得魂不附体,立刻亲自跑到朱温跟前辩白,并把他与柳璨的计划和盘托出,把禅让的详细流程如实汇报。
朱温怒气未消,打断他啰里啰嗦的述职报告,怒道:“少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百般阻挠我受禅!假如我不接受什么九锡,就不能当天子了?”
蒋玄晖跪地叩头,叫苦鸣冤道:“唐王朝气数已尽,天命人愿皆向大王您,妇孺智愚皆知,我和柳璨怎敢背弃大王您的恩德?只不过现在还有河东李克用、幽州刘仁恭、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等,全是咱们的劲敌,若仓促接受禅让,只怕他们心中不服,所以务必在法理上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我这是为大王开创万世基业啊!”
朱温拍案而起,厉声呵斥,“住口!你们这帮狗奴才,想反啊!”
蒋玄晖吓得不敢再顶嘴,唯唯称是,喏喏而退。
蒋玄晖为朱温谋唐移国可谓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却被朱温怒斥谋反,自然委屈。但朱温的愤怒也不无道理。因为蒋玄晖太过于执着而忽略了角色限定,他是朱温的打工人而不是合伙人,他只有执行权而没有决策权,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朱温国祚永续、开创万世基业,但他却剥夺了领导的决策权,被叱“谋反”也合情合理。
领导不需要你思考,只需要你执行命令,完成领导意志。
蒋玄晖惊恐万分地返回洛阳,找柳璨商量推进禅让的事情。挨了领导的一顿臭骂,只顾着害怕,却没有Get到臭骂的精髓。他们居然还在推进加九锡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