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宗遇弑】
大唐天祐元年(904)8月11日,晚,蒋玄晖派手下史太等一百人,夜闯寝宫,声称有紧急军情,要当面向昭宗奏报。
整个皇宫、洛阳城内外,全是朱温的心腹,一行人畅行无阻,直接来到昭宗的寝宫门外。
给他们开门的是昭宗的一个嫔妃,裴贞一。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裴贞一问道:“奏报军情,为何要带兵?”
史太手起刀落,一刀砍死裴贞一。
蒋玄晖从后面进前一步,厉声喝问:“皇上在哪儿?”
另一位嫔妃,昭仪李渐荣,在游廊上手扶栏杆,大呼:“只杀我们好了,不要伤害皇上!”
昭宗刚刚睡下,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蒋玄晖、史太等人就已经冲入卧室,二话不说,抡刀就剁。
昭宗从被窝里跳起来,仅穿着睡衣,在卧室里上演了“秦王绕柱跑”,被史太追上,一刀砍倒。
昭仪李渐荣扑到昭宗身上,为他挡刀,双双毙命。
随后,乱兵又打算杀死何皇后。何皇后向蒋玄晖下跪求饶,捡了一条命。
蒋玄晖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要利用何皇后做伪证。
次日天明,蒋玄晖传出何皇后口谕,说昨晚宫廷发生重大刑事案件,嫔妃裴贞一、李渐荣弑杀昭宗皇帝;封辉王李祚为皇太子,改名为李柷,监国摄政。
紧接着,再假传何皇后口谕:命李柷在昭宗灵柩前登基称帝。
昭宗遇弑驾崩,享年38岁。皇宫内外一片恐怖情绪,没有一个人敢哭出声音。
中秋节当天,李柷坐上龙椅,接受群臣三跪九叩大礼,正式成为大唐帝国皇帝,时年13岁,史称唐哀帝。
两年半之后,哀帝将江山社稷禅让给朱温,大唐宣告完结。随后,年仅16岁的哀帝也被朱温弑杀。
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这应该是对昭宗最精简的评价了。欧阳修在《新唐书》中就明确指出,“自古亡国,未必皆愚庸暴虐之君也。”为昭宗皇帝的不幸遭遇深感惋惜。
昭宗皇帝爱读书、重儒术,他立志中兴大唐,恢复旧日辉煌,雅然有会昌遗风。然而宦官与藩镇这两大顽疾已经深入骨髓,积重难返,“会昌中兴”和“大中之治”的果实已经被懿宗、僖宗消耗殆尽,昭宗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病入膏肓的烂摊子,即便令太宗复生,也无力回天。
然而昭宗没有放弃,他在即位之初就重拳打击宦官势力,并在错综复杂的藩镇之间浑水摸鱼,瓦解地方割据势力,巩固中央权力。
至于其失败,有观点认为是昭宗用人失当。
毫无疑问,昭宗一朝为《奸臣传》贡献了三位宰相,分别是崔昭纬、崔胤、柳璨,另有蒋玄晖、张廷范、氏叔琮、朱友恭,但这四位虽然产自昭宗朝,却非昭宗钦点之臣,虽然同样名列《奸臣传》,却不能归过于昭宗。
昭宗求贤似渴,想依靠文官集团打垮宦官和藩镇,结果真正能用之人寥寥无几,反倒是一批妄人、野心家登上了政治舞台。昭宗的文官路线被频频打脸,以至于诞生了把帝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崔胤。
《旧唐书》也指出了昭宗的用人失察,说张浚、朱朴、郑綮这三人最不靠谱,简直就是逗儿(三人尤谬,季末之妖也)。
而在藩镇之间浑水摸鱼就更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了,有诗为证:
“天子为羊,藩镇皆虎狼,
引狼驱虎,蓄虎防狼,
试问唐祚几许?一首凉凉。”——南无臭蛋
强地方,弱中央,恒乱之道也。在这场权力再分配的游戏中,任何外在的表现都是更深一层的博弈结果。各方势力以权利掠夺为核心,进行筹码交换,并最终达成一种平衡。在这其中,以昭宗为代表的皇权实际上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基本被架空,手中的筹码有价无市,根本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简言之,昭宗接手的是一个必死逆风局。
如果非要吹毛求疵,那么酗酒将是昭宗唯一的缺陷。但酗酒的恶习也是事出有因,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政治斗争失败之后,身心俱疲的昭宗深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兄弟手足又惨死于“十六宅惨案”,故而借酒消愁。
不好色,不贪玩,一心一意复兴大唐,却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地蹂躏,意志和信仰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总的来说,昭宗是一位值得尊敬和同情的悲情天子。
朱温之前离开洛阳,一方面是躲避昭宗的暗算,另一方面则是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在得到昭宗遇弑的消息后,朱温“大惊失色”,竟然从座位上栽倒在地,然后放声痛哭哀嚎,“这帮狗奴才负我,害我背负弑君的千古骂名!”
这一幕不是朱温的原创,而是致敬司马昭。
朱温抵达洛阳,到昭宗灵堂,伏地痛哭,对没能保护好皇上而深表自责。随后觐见了新君哀帝,发誓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意思,并要求彻查弑君元凶,还天下一个公道。
而所谓的“公道”,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背锅侠。朱温找心腹谋士李振商议。
李振直言不讳,说必须是朱友恭、氏叔琮。
一个是跟随自己时间最久的养子,一个是“嫡系中的嫡系”心腹爱将,朱温实在于心不忍,“换个人行吗?”
李振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晋文帝杀高贵乡公(司马昭杀曹髦),归罪成济。正因此二人是大王心腹,所以唯有诛杀此二人才能帮大王脱罪,要不然……大王您自己伏法?”
当时,洛阳正遭遇旱灾,粮食短缺,一斗米的价格飙升到六百钱。而朱友恭、氏叔琮的部下出现了掠夺百姓粮食的违法行为,城中百姓十分痛恨这二人。
于是,朱温就将二人拘捕,之后上奏哀帝,弹劾负责保卫洛阳城的高级官员——朱友恭、氏叔琮,说他们不能约束部下,以致京师生乱。贬朱友恭为崖州(今海南省琼山市)司户,贬氏叔琮为白州(今广西博白县)司户。
老规矩,省去两广海南岛的路费,直接下令自杀(寻赐自尽)。
老规矩,由刽子手帮忙“自杀”。
朱温致敬司马昭,朱友恭和氏叔琮被致敬成济。而亲手杀死昭宗的史太,却获封棣州刺史,“以酬弑逆之功”。
朱友恭临死的时候,仰天赌咒,大骂朱温:“你出卖我来堵天下人之口,你能欺瞒世人,还能欺瞒天地鬼神吗?人在做,天在看,你干这种事情,将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诅咒完朱温后,朱友恭又转而对昔日的战友、今日的监斩官张廷范说道:“哥们儿,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等着瞧吧!”
朱友恭的诅咒得到了应验。当月,朱温的贤内助张惠,旧病复发,很快香消玉殒;长子朱友裕也暴病身亡。
弑君后的朱温,尝到了亡妻丧子之痛。悲痛中,南面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淮南治下的光州叛离淮南,归附朱温,被杨行密派兵包围,请求朱温救援;鄂州也向朱温求援。
朱温借势打出酝酿已久的一张牌: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