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宗遗恨”之李涛
柴荣曾经问兵部尚书张昭,朝中谁可当宰相。
张昭,原名张昭远,后为避刘知远的讳,止称张昭。他的爷爷张楚平是寿张县令,工作勤恳、任劳任怨,颇得政声,朝廷予以嘉奖、升迁,在赶赴长安接受升迁的时候,赶上黄巢之乱,从此下落不明;父亲张直,人民教师。
张昭自幼聪慧,饱读诗书,颇有才气,“庄宗入魏”,河朔地区的编外才子们纷纷前往求职,张昭亦跟随这波求职潮来到魏州,携带着自己的作品拜访了魏州市长张宪,张宪看罢,拍案叫绝,相见恨晚,当即把他用作幕僚。
在“明宗入魏”时,张昭劝张宪拥护李嗣源,张宪却感念李存勖的知遇之恩,对李存勖不离不弃,张昭大哭,辞别了张宪,后来张宪果然被卷进政治斗争而遭到清洗,及时更换门庭的张昭则得以重用。
张昭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其中最主要的工作是史馆编修,代表作为《同光实录》、《纪年表》、《庄宗实录》、《武皇以来功臣列传》、《明宗实录》、《周祖实录》,还为李从厚、李从珂、刘承佑撰写实录……而他在史学界最大的贡献,或者说最着名的作品,则是他参与编写了《旧唐书》。
在柴荣时期,张昭还跨界编写了一本军事题材作品,兵书——《制旨兵法》。这部兵书受到了柴荣的大加赞扬,有人甚至认为柴荣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就跟这本兵书有一定关系。
张昭同样是“四朝老臣”,柴荣相当尊重他,所以在为择相而纠结时,就向他老人家请教。
张昭说了一个名字,却让柴荣“愕然”。因为张昭推荐的是李涛。
李涛,也是位“刘皇叔”式的人物,据说是唐敬宗之后。朱温篡唐后,李涛的父亲担心朱温会对李唐宗室斩尽杀绝,于是举家搬迁,逃进了湖南,到了马殷的地界。李涛的一个堂兄在朱温手下做事,将李涛父子的行踪出卖,朱温下诏将其召回京师,授予李涛河阳县令。
后唐明宗时,李涛逐渐步入中央,并且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成为储君的东宫嫡系,只不过,这个储君是李从厚。
后晋时,李涛成为史馆修撰,并在两场大乱中友情客串:
一场是“张从宾作乱”,当时“治愈大师”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党附张从宾叛乱,石敬瑭打算族灭张氏,李涛力陈张全义之功勋,终于保全了张氏一族,只杀张继祚一家;
一场是张彦泽作乱,这个稍后会介绍。
后汉建立后,李涛官拜翰林学士,随后便升为宰相。
后周建立后,李涛被迫退居二线,靠边儿站,此君在后周一直抬不起头来,郭威和柴荣都不待见他。
李涛为何在后周混不下去?这就跟那场“萧墙之祸”有很大的关系,李涛选错了边儿、站错了队。
当时,杨邠、史弘肇、郭威等武将集团威胁到了皇权,刘承佑只能寄希望于“舅族群小”,用李邺等人予以反制,两大集团争权夺利,暗流涌动。在这关键时刻,李涛上疏刘承佑,建议把杨邠、史弘肇等人外放,并把朝廷大权交给苏逢吉、苏禹珪等文官集团,借以回收中央大权。
史书说苏逢吉与李涛的私人关系很好,苏逢吉才是这件事的主谋。
杨邠等听到风声后,立刻跑到太后面前哭诉,最终,太后出面制止,怒斥李涛离间君臣,随后将李涛罢相,勒令回家面壁思过。
虽然杨邠等武将集团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但最终还是在“萧墙之祸”中惨遭团灭,领兵在外的郭威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如果当时刘承佑采纳了李涛的建议,那么郭威等人将会死得更快更全更干爽。
这就是郭威和柴荣对李涛颇为反感的原因。
柴荣向张昭询问宰相的人选,张昭首推李涛,令柴荣颇为不悦,阴着脸,用了六个字来形容李涛:“轻薄无大臣体”。
柴荣为什么会这么说?
史籍说李涛“性滑稽,善谐谑”,“为人不拘礼法”,“多谑浪,无长幼礼”。
李涛有个弟弟叫李浣,兄弟俩都是以文采着称。李浣娶了一个大龄剩女——礼部尚书窦宁固的女儿,“年甲稍高”,据说年龄比李涛还要大。婚礼当天,按照礼法,李浣应该领着新婚妻子参拜哥哥李涛。
新娘刚要下拜,李涛抢先一步,先给新娘磕了一个。
李浣当时就惊呆了,惊叫道:“大哥,你疯了吧?新媳妇参拜大伯哥,岂有回礼的(大哥风狂耶?新妇参阿伯,岂有答礼仪)!”
李涛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风,只将谓是亲家母。”意思是,我还以为是你丈母娘来了呢。讽刺新娘年龄太大。
把李浣气得够呛(浣且渐且怒)。
人家新媳妇只能是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毕竟是部级干部(尚书)的千金大小姐。等都入座后,窦大小姐再次起身下拜,大户人家的小姐,知道规矩。
李涛双手交叉在胸前,又说了句俏皮话,“惭无窦建,缪作梁山,喏喏喏!”
这是歇后语的一种,前半句说的是窦建德(隋末唐初割据群雄之一),后半句说的是梁山伯,各隐去人名的最后一个字,李涛玩了一把文字游戏,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惭愧无德,不配做伯”。
李浣差点儿没气死。而吃瓜群众则笑喷了(时闻者莫不绝倒)。
“凡涛于闺门之内,不存礼法也如此”,跟弟媳还这么没正行。所以史书说柴荣因此很反感李涛,并且坚决不让他当宰相。
爱开玩笑,很过分吗?总比“宿醉倡家”的王着要好一些吧。所以什么轻薄谐谑都是场面话,实际原因就是李涛在后汉时站在了郭威、柴荣的对立面,险些置他们于死地。
张昭明白柴荣的痛点,不能拆台,只能给领导搭台阶,“陛下所责者细行也,臣所举者大节也。”抛开细枝末节,咱直奔主题,咱选的是宰相,关乎帝国兴衰,要抓大放小,谁还没点儿缺点呢?
随后,张昭更是直戳柴荣肺腑:
“后晋高祖时,张彦泽虐杀下属张式,李涛多次上疏恳请诛杀张彦泽,强调张彦泽必定会是国患,石敬瑭没有听他的话,结果呢?晋辽大战中,张彦泽勇当带路党,引导契丹大军攻陷汴州,使后晋灭亡;
后汉末年,李涛又上疏恳请解除太祖的兵权,这个就不用多讲了吧。总之,国家危难尚未形成之时,李涛就能预见到,此真宰相器也!所以,臣当然首推李涛当宰相。”
任凭张昭苦口婆心,柴荣就是不为所动,也不愿再跟张昭多废话,撂下一句“甭管怎么说,李涛决不能进中书”就走了。
如果李涛真的当了宰相,也许就会有第三个精准预言——赵匡胤夺权。
只可惜,柴荣终因放不下私人恩怨,至死不让李涛当宰相。
2,“欠世宗一死”范质
范质是位“官二代”,父亲范守遇是郑州防御判官,9岁能作文,13岁就能收徒讲授《尚书》,后唐明宗时进士及第;后晋时被宰相桑维翰相中,提拔为自己的幕僚,后为翰林学士、知制诰;石重贵的“十五将御辽”诏书就出自范质之手;后汉时的诏书几乎全部出自范质,被郭威赞为“宰相器也”;郭威称帝后,果真提拔他当宰相。
前文已有详述,在此一笔带过。
柴荣驾崩当天,急召范质托孤;柴宗训即位,加开府仪同三司,封萧国公。
赵匡胤返回汴州时,范质和王溥刚参加完早朝,正在单位食堂吃早餐(方就食阁中),忽然听到了赵匡胤兵变回城的消息。
“质下殿执溥手曰:‘仓促遣将,吾辈之罪也。’爪入溥手几出血。溥噤不能对。”
范质紧紧抓着王溥的手,悔恨地说“仓促遣将,是我们铸成的大错”。恐怕不仅仅是不辨真伪、仓促遣将的问题。把赵普推荐给赵匡胤的,是他;受赵匡胤怂恿,篡改世宗遗旨,不让王着当宰相的,还是他。
如今,前因后果一股脑地浮现在眼前,残酷的现实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范质悔恨至极,激动不已,抓王溥的那只手用力过猛,手指甲都掐进了王溥的肉里,以至于流血。而王溥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话来。
随后,凶神恶煞的禁军将士们就把范质、王溥推推搡搡地带到赵匡胤面前。
赵匡胤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流涕),说自己深受世宗厚恩,不敢辜负,只是遭遇兵变,他们非逼着我走到这一步,你说,这可咋整?
这时候,罗彦瑰手按佩剑,厉声说道:“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赵匡胤连忙喝叱,不得无礼于宰相。赵匡胤越是怒斥,罗彦瑰等将士就越上脸。
“质等相顾不知所为,王溥降阶先拜,质不得已亦拜。”
赵匡胤称帝后,对范质保持了最大的敬仰,多次号召朝臣向范质同志学习,亲口誉之“真宰相也”。
大宋建立的第四年(964),范质病逝。赵匡胤等人纷纷表示了惋惜,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然而赵光义却对范质留下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评语——“但欠世宗一死,为可惜尔”。
前文已经分析过赵匡胤集团为“陈桥兵变”所做的种种努力,或者说阴谋,总之,不能识破并阻止赵匡胤篡权,不能算范质的过错,这口锅实在太沉重,而且宋朝人为了维护赵匡胤的光辉形象,也不愿过多渲染范质的无力和赵家班的巨大能量。因此,赵光义的讽刺挖苦尤为一针见血。
你无力阻止赵氏登基,但你可以宁死不屈、殉周啊。
“欠世宗一死”成了名臣范质挥之不去的人生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