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淮三大战役之滁州战役】
态度取决于战场上的表现。为了填充东线的军事真空,柴荣调兵遣将,以侍卫亲兵总指挥李重进为庐、寿等州招讨使,以侯章为寿州城下总指挥,以徐州武宁军节度使武行德为濠州城下总指挥,随后,柴荣从寿州出发,沿淮而东,来到濠州。
与此同时,南唐将领陆孟俊自常州出发,率领一万余人进攻泰州,周师弃城而走,南唐收复泰州;
随后,陆孟俊派陈德诚驻防泰州,自己则率军直扑扬州。陆孟俊率部进驻蜀冈,这里是扬州北面的战略要地,是北方部队进出扬州的咽喉要道。扬州城里的周将韩令坤眼看后路要被切断,便率部弃城北返,于是,扬州又被陆孟俊收复。
柴荣闻讯大怒,立即派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领亲兵驰赴扬州,帮韩令坤稳住阵脚;又派赵匡胤率两千人进屯六合县。
六合县属于扬州管辖,在扬州西北130里处,是后周军队进出扬州的咽喉。赵匡胤在此屯兵,既能保障我军后路,又能接应前方部队。
赵匡胤深知柴荣的良苦用心,率军抵达六合县后,立刻传下军令:扬州兵有过六合者,折其足!
一句话,有进无退,敢逃跑的,打断你的狗腿!
史书云,“自扬州西北归,须过六合,故云然”。
听到赵匡胤的命令后,韩令坤才不敢再后撤,只能硬着头皮回攻扬州。
前进,死了算烈士;后退,死了算叛徒,而且还是瘸腿叛徒。等死,死国可乎。
韩令坤与张永德奋力迎击,果然大破南唐兵,生擒陆孟俊。
陆孟俊先与柴克宏收复常州,又独自收复泰州、扬州,一夜爆红,成了南唐名将,如今被擒,自然也是身价满满的高级别俘虏,理应送到濠州行在,报功请赏,然而韩令坤却擅自将其斩杀,原因竟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前不久韩令坤攻克扬州,住在扬州的马希崇送给韩令坤一位美女,韩令坤非常喜欢这位美女,对她疼爱有加。
当韩令坤失而复得,再次夺取扬州控制权后,这位爱妾忽然放声痛哭。
韩令坤问她原因。
原来,在南楚内乱时,南唐将领陆孟俊乘乱血洗了前舒州刺史杨昭恽一家,几乎将杨家灭门,财物洗劫一空。
爱妾说自己就是杨昭恽的女儿,是潭州那场灭门大祸中唯一的幸存者,如今见到了灭门仇人,所以号啕痛哭。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韩令坤当场去TM的军令、去TNN的军纪,一声令下,陆孟俊人头落地。
据《旧五代史》记载,杨昭恽是潭州人,先为舒州刺史,后迁衡州刺史,与南楚权贵集团长期勾结,盘根错节,很有来头,在当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佬,利用职权之变,与民争利,是当时潭州首富,在潭州建有豪华别墅。他的两个儿子也全为牙内都将,这么说吧,是握有兵权的富二代。平时嚣张跋扈,欺男霸女,别说老百姓了,连士大夫们都躲着他们,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
在马希萼与马希崇手足相残时,南唐出兵干涉,期间潭州爆发兵变,混乱中,有人怂恿陆孟俊替天行道。陆孟俊得知杨家父子的恶霸行为后,极为愤怒,说杨氏怙宠恃权、祸国殃民,早就该死!于是就将杨氏灭族,顺手把这位潭州首富洗劫一空。
杨昭恽的一位女儿生得国色天香,乱兵没忍心下手,就把她送给了马希崇。南楚被南唐灭国后,马希崇与她一起迁居南唐,被安置在扬州,直到前不久韩令坤接管扬州,马希崇才又将她转送给韩令坤。
这就是陆孟俊族灭杨昭恽的前因后果。
陆孟俊被杀后,李景达逼近六合县,在距离六合仅有20余里的地方安营下寨。
赵匡胤的部将们请求出击,被赵匡胤否决。赵匡胤说他们之所以设栅建寨,是畏惧的表现,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只有两千人,他们好几万人呢,如果我们主动进攻,他们就会知道寡众悬殊;干脆我们就装腔作势,以逸待劳。
果然,几天后,南唐兵首先坐不住,放弃营寨的防御优势,主动前来挑战。
六合之战,是赵匡胤的高光时刻,两千人对战数万人。结果是赵匡胤大获全胜,俘斩五千人,剩余的一万多南唐兵在极度恐惧中溃散逃亡,在长江边因争抢渡船而自相残杀、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
这一战对南唐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
首先是物理方面的打击,史籍记载:“于是唐之精卒尽矣”。从此之后,南唐的精锐部队几乎被消灭殆尽,剩下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各怀鬼胎,而且都成了惊弓之鸟,对后周谈虎色变。
其次是心理方面的破防。开战之初,被推为“一面长城”的名将刘彦贞被击毙;常州之战冉冉升起了两颗新星——柴克宏、陆孟俊,一位“未至而卒”,一位被俘斩首;万众瞩目的皇弟李景达刚刚挂帅,数万之众就被区区两千周兵杀得人仰马翻……
最后是有碍国际观瞻。扬州之于淮南,犹如长安、洛阳之于中原,是南唐的第二核心,更是淮南势力的革命老区,如此轻易被后周占领,让南唐在国际社会上颜面尽失,国际地位一落千丈。
然而六合之战却不能怪罪李景达。前文详述过李璟登基的惊险历程,李景达是险些登上皇位的人,李璟是发自内心地猜忌他,宁愿信任陈觉,也不信任李景达。之所以让李景达挂帅出征,只是利用其威望而已。
据史籍记载,李景达虽然名为元帅,但军中事务皆是监军陈觉做主,李景达只负责在文件上签字(军政一切皆决于觉,景达署牍尾、主画诺而已)。
李景达虽无篡位之心,但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国家步入正轨,尤其看不惯“四凶五鬼”的丑恶嘴脸。此前,李璟召开内宴,“四凶五鬼”党徒在席上大呼小叫,毫无规矩礼数可言,李璟却与之嬉笑应和,不觉不妥。李景达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对他们加以呵责,并向李璟劝谏,劝他远离奸佞小人。李璟很不高兴。
又有一次,冯延己借着酒力跟李景达套近乎,竟然与之勾肩搭背。气得李景达将其一把甩开,然后跑到李璟面前,坚持让李璟斩杀冯延己。李璟好言相慰,良久,才把李景达劝走。
这次李璟让陈觉监军李景达,其真实用意一目了然。所以当韩熙载发出那个灵魂拷问:“皇弟还用监军吗”的时候,就不知是问题本身可笑,还是问题的答案可笑了。
后周士卒并非个个都是钢筋铁骨,面对如此巨大的敌我悬殊,有些士卒难免心生怯懦。赵匡胤亲自督战,凡是表现出畏惧退缩之意的,赵匡胤就用剑劈砍其头盔(皮笠),做个记号,然后次日阅兵,凡是帽子上有记号的,拉出队列,斩首示众。
赵匡胤对柴荣的“高平精神”有着深刻的领悟,并积极贯彻,落实到位。有过六合者,折其足;临阵退缩者,斫其头。
扬州——六合之战,是李璟常州大捷后的反击号角,也是淮南战场的转折点,所以李璟相当重视这次战斗,不仅派出了陆孟俊、李景达,还命令附近的所有驻军都要参与其中。
很快,韩令坤在扬州城北15里的湾头堰击败一万多楚州援军,生擒涟州刺史秦进崇,这个涟州原为涟水县,南唐升县为州,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一个县级市;张永德则在曲溪堰击败泗州援军万余人。
至此,转折的方向明确了,南唐没有迎来触底反弹,而是在短暂的拉高吸筹后遭遇更大规模的砸盘抛售,李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根灌肠阴,被按在跌停板上摩擦。
与此同时,寿州战场上,陈延贞等13名南唐将领投降后周。
不打他个满脸花,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柴荣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又以向训为淮南节度使、兼沿淮招讨使,率部进驻扬州。
按照惯例,“扬州淮南节度使”一职应该由攻克扬州的韩令坤担任,但是韩令坤因前有“弃城之意”,所以柴荣紧急召向训奔赴前线,把淮南节度授予向训,并让他挂帅前敌总指挥,韩令坤则为副帅。
向训来到扬州前线后,发现都将赵晁、白延遇等骄横难制,不顾军纪,在扬州胡作非为,甚至纵兵劫掠、打砸抢烧(惟务贪滥,至有劫人妇女者)。
向训怒了,你们小日子过得真不错。当即揪出几个典型,军前正法,从此之后,军中肃然。
柴荣已经来到濠州,涡口(涡水入淮口)奏报浮桥竣工,柴荣亲往验收。柴荣下一步的计划是亲往扬州。
宰相范质泣谏乃止。
范质自幼聪慧好学,9岁能写诗,14岁就能收徒讲课,成为当地的乡村教师,22岁那年登进士第。先为许州忠武军节度推官,后为封丘县令。后来得到后晋名臣桑维翰的赏识,提拔为监察御史,后来渐渐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晋辽大战”时,石重贵命十五将出征,那篇诏令就出自范质之手。
郭威率军征伐,每次都对发给自己的诏书惊叹不已,于是忍不住问诏书是谁起草的,使者回答是范质,当时郭威就发出感叹,说范质真乃宰相之材!
郭威称帝后,果然拜范质为宰相。
从郭威到柴荣,诏书多由范质起草,柴荣的那篇满分作文《征淮檄文》很有可能就是出自范质之手。
面对柴荣意气风发,企图亲赴扬州前线、一举吞并南唐的做法,宰相范质与王溥极言切谏,以师老兵疲、后勤供应不足为由,坚决反对。
在柴荣来濠州之前,寿州战场就已经出现了对后周不利的状况。
寿州围城部队日夜不停地发动猛攻,然而寿州却在刘仁瞻的指挥下顽强抵抗,后周久攻不下。又赶上大雨连绵,营中积水深达数尺,后勤补给出现严重问题,士兵们苦不堪言。
当时后周的后勤补给和兵力投送主要走水路,在淝水顺流而下,抵达寿州。运送攻城器械的为炮舟,运送士兵的为“竹龙”。史书未载炮舟之样貌,只记载了“竹龙”的形态,简言之,就是加装了顶棚的竹筏。由于大雨导致淝水暴涨,炮舟和“竹龙”都被冲到了南岸,然后被南唐兵焚毁,后周损失了大量攻城器械和士兵。
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则是粮草的短缺。柴荣按照约定,等了李德明五天时间,却不见南唐答复,因为李德明已经被以卖国罪而诛杀。于是,诸将建议柴荣班师。
就在柴荣打算回汴州的时候,南唐取得了“常州大捷”。柴荣意识到李璟必然会以常州为翘板进行反击,于是急忙从寿州来到濠州,并指示李重进、张永德、向训、赵匡胤等填充东线的空缺,把南唐的反击扼杀于萌芽。
也就是说,截止到“扬州——六合战役”之前,柴荣并没有更改主线任务,后周的战略诉求仍是以战迫和,通过对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施加军事压力来迫使李璟割地求和,把南唐压缩到长江以南。
然而当“扬州——六合战役”取得骄人的战绩之后,柴荣却又犯了“高平之战”的老毛病,想更改战略目标,打算驾幸扬州,进一步打过长江。
宰相范质、王溥等赶紧劝谏。不要重蹈“高平之战”中耀兵太原的覆辙。
对于这种规模的战争来说,既定战略最好不要盲目修改,因为它牵扯到诸多方面,有太多的制约因素需要维持动态平衡、调和,一环扣一环,很容易拉胯。例如舆论宣传、兵源招募、粮草的准备等等。战争规模越大,容错率就越低。
见到飘红就追高,见到翻绿就割肉,这是股市韭菜们的常见操作。战略目标就像是给自己设置一条止盈、止损线,机械操作,虽然不能大赚,但绝不会血亏。
虽然“高平之战”总体来看是正收益,但柴荣因临时更改战略目标而使盈利大幅减少,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也正是吸取了“高平之战”的经验教训,所以这次宰相们泣谏劝阻的时候,柴荣终于不再一意孤行,听取了群臣的建议,留下李重进等继续对寿州施加压力,在涡口设“镇淮军”,随后,柴荣由涡口北上,返回汴州。
有人习惯把这次战争称为“世宗征淮”或“三征淮南”,老规矩,本书更喜欢称为“三大战役”。
显德三年(956)5月,柴荣返回汴州,征淮第一次战役——滁州战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