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姿靠在沙发出神。
她向医生了解过,近距离枪击,梁朝肃内脏大出血,短时间内离不开icu。
即便清醒,清醒时间也有限,没有处理事务的能力。
眼下无论对他做什么,怎么做,手段有多拙劣,他丁点反抗不得。
是处理掉这个城府谋略到深不可测、大麻烦的最好时机。
“姐。”林兰峰唤她,“你犹豫?”
林娴姿望向他,“这世上不怕仇恨似海,不怕恩重如山,最怕恩仇交织,爱恨难分,纠缠到扑朔迷离。我们老了,有些事模模糊糊能带过。”
“连城还小,年轻意味着世界黑白分明,不亏不欠,生死冲击,她若想一笔笔分清楚,我们现在对梁朝肃动手,乱她心里的账。”
林娴姿在,林兰峰不敢抽烟,时不时把弄打火机,又嫌烦乱,撕了烟丝在嘴里嚼。
明白她刚做一个母亲,诚惶诚惧,瞻前顾后,没方寸了。
“连城也不喜欢烟。”他磕烟头,“梁朝肃在内地那个圈子,是出了名的不沾烟酒,这点算好吧,可按我们查出来的东西,他对连城那几年也是一点没留手。”
林娴姿抱臂,“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连城未必分不清。”这段时间,林兰峰比林娴姿接触连城多,“她至今对梁朝肃不动心,没有在时好时坏里崩溃,混乱,说明她心智比年龄成熟。”
“今晚状态不对,只是时间太短,容她睡一觉,静一静,说不定明天就有分晓。”
林娴姿对连城是没底气的,他们中间错过二十三年,有太多东西需要慢慢弥补,找回,当下只能忍耐这比不上旁人的陌生。
“有道理,梁朝肃如何,先等连城冷静,至于梁文菲——”
林娴姿神色冷厉又阴翳,“梁正平不是递诚意吗,就让他妻子亲自出面,把梁文菲嫁给那个艾滋病刘青松,等连城的绑架案落幕,让他们在香江的监狱里,好好作对恩爱夫妻。”
……………………………………
梁朝肃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
耳边滴滴滴作响的心电仪,他很熟悉了,熟悉到有一刹回到冰岛,六楼寂静无声,空荡的像坟墓,只有窗外一排排彩色屋顶,雪覆盖了,又融化。
萧达去楼下,被拉着包了一顿饺子。
新年大团圆的烫意,他想见她。
苏成怀穿上防护衣,护士交代见面时间只有五分钟。
他道谢。
梁朝肃神智恢复,“她怎么样?”
嘶声沙哑,气息不继。
苏成怀从未见过他孱弱,宽大铮铮的骨,惨白支离的血肉。
他咽声,“林家今晚邀请各界名流,公开她的身份。”
预料之中,梁朝肃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体检。”
苏成怀胸膛鼓起,像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硬憋着,“林家防备您,具体打听不出,隐约听闻今晚宴后,林娴姿带她去欧洲。”
梁朝肃静静阖下眼睑。
他呼吸耗力,鼻梁被氧气面罩压出淤红,数不清的管道连接他身体,每一声吐息全靠这些外力维持。
苏成怀五味杂陈。
“梁氏召开董事会了,以往您功绩累累,虽然何记年的事,董事们意见大,但大部分还是偏向您。最终投票,您父亲并没有如愿,考虑您身体需要时间修养,董事们同意他暂代董事长一职。”
梁朝肃面目浸在灯光中,冷淡,漠然,“他的路数,不会仅止于此。”
“是。”
护士来催了。
苏成怀加快语速,“他送梁文菲来香江,昨晚在医院和林娴姿照了一面,今天下午您母亲出面公布梁文菲的婚讯,是前厅长儿子刘青松,三日后领证。”
“他们达成共识了。”
梁朝肃睁开眼,床头心电图跌宕起伏,护士当即奔过来查看,驱离苏成怀。
梁朝肃控制心绪,摆手制止。
护士不依,被医生拉走,“您是枪伤,子弹对人体的冲击破坏,不是寻常刀伤可以比拟,您千万注意。”
苏成怀万分清楚他有多敏锐,见一察十,原本不该提与那个女人相关事情,可梁正平捏的就是他死穴。
梁正平对林娴姿的低姿态,三分为林家吃了甜头,少碍事,七分是针对梁朝肃的心理战。
他这一条命,不曾犹豫,不曾后退,眼也不眨挡掉那颗子弹,是千真万确愿意替那个女人去死。
那个女人转天接下仇人橄榄枝,同样的,不曾犹豫,不曾顾念,眼也不眨。
苏成怀不仅想问连城,还想问他,值得吗?
可这个答案,梁正平远在南省都知道。是以,样样绕不过那个女人,桩桩那个女人都是核心。
伤他,刺激他,报复他,让他情绪失控,病势恶化,赢不了他的城府,就击溃他的身体。
“她来——”梁朝肃停住,换了词,“问过我吗?”
苏成怀沉默。
梁朝肃面孔愈发淡,光影炽白,窗外耸立的高楼大厦霞光万丈,在橘红和灿金的色彩映照下,他像沉入在光中,消失不见。
“告诉顾星渊,他可以带着我答应他的东西回顾家,条件是护住何记年。”
苏成怀一激灵,抬起头。
梁朝肃目光幽深,已经敛去刚才寥落波澜,或许是已然习惯连城的选择,又或许是他早有答案了。
这一刻的成熟与克制,是苏成怀熟悉的镇定自若,超乎寻常的魄力和掌控力。
“香江绑架没有那么简单,有梁文菲的影子,代表我父亲也出了力,且莫士诚的人疯狂至此,绝不会只让我父亲沾沾水,他必然参与至深。”
“你回一趟内地,先去齐省监狱见周大志,再回南省,把过往查到周大志替他干的那些脏事,一件件抛出来,我要知道他的反应。”
苏成怀振奋,“是,我马上去办。”转过身又踟蹰,“那您呢,香江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她都要去欧洲了,不如您转院回南省?”
梁朝肃说了这么多话,早超过医生允许的探视时间,连接身体的各种支持设备,这一刻反倒像漏风的管道,榨取他身体气力,他唇色惨白的吓人,氧气面罩泛起白雾。
“不用……”
他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字,“让她去体检,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