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山庄
沿着碎石铺就的花径前行,但见两旁绿树成荫夏花灿烂,前面是高耸入云飞檐翘角的楼阁,掩映在随风摇曳的花树中,正是裴月姝如今所住的秋水小筑。
女人一袭轻便的夏装,微风吹动裙摆,显得身姿越发窈窕,她靠坐在水榭旁,洁白胜雪的玉足踏在清洌的溪流里,委实晃眼。
“当真?那沈如恭竟为了个女人与沈府断绝关系?”
“千真万确,就是今日发生的事,很多人都瞧见了他在沈府门口放话,说此生再也不会踏入沈家半步。”
裴月姝嗤笑一声,她竟不知她随手点的鸳鸯谱竟凑就了一对真姻缘,“看来这沈家公子也是痴情种,想必是他早就爱慕季五姑娘,你说他会不会去找她?”
“姑娘是说他会去季家当上门女婿?”鸢尾也觉得十分有趣。
裴月姝笑着摇头,她轻抬下巴,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她的脸上,面容精致如画,肌肤白皙如玉,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美得宛如一幅画。
她许久未觉得这般放松了。
“看来你也被他们骗了,这沈大人分明就是犟不过沈如恭,又担心娶了季氏女会给沈家引来祸事,这才做了这一出断绝关系的好戏给皇帝看,若是皇帝体恤重臣,自然会不计前嫌为他们赐婚,既然过了陛下的明路,往后也自然不会被季家连累。”
耳边没有传来鸢尾的声音,裴月姝睁开眼,就见霍弛站在一旁看她,他背后是刺眼的日光,导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偏过头,继续踩着溪流。
霍弛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她没有盘发,神情舒畅的模样宛如闺阁少女。
他想,若是当年他得知救他的人是她,也看到了她如今的这副模样,是否也会和萧玄誉一样,不择手段想要把她据为己有。
“溪水凉,玩久了对身体不好。”他敛眉,遮住了眼中的卑劣情绪。
裴月姝恍若未闻,霍弛抿唇,将她横抱起。
“你现在是越发大胆了,外面守着的可全都是萧玄誉的人。”裴月姝面无表情。
霍弛勾唇,“那又如何,如果发现全杀了便是。”
他一路将裴月姝抱回寝殿,金露和金桔得知他来,早就把银翘她们打发去照顾长极了。
他捧着她微凉的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嘴角微翘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裴月姝不禁莞尔,用脚尖抵住霍弛的胸口,明明她笑得那般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是寒冷刺骨,“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些日子霍弛像是住在了她这,管东管西,裴月姝早就烦不胜烦了。
霍弛脸上打趣的笑慢慢消失,薄唇轻抿,双眸黑沉,即便什么表情都没有也透着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气场。
这才是他,这段日子即便他装得再温润如玉,也掩盖不了他是一头野兽的事实。
而且他适才的眼神,裴月姝再熟悉不过,和萧玄誉从前看她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裴月姝又调笑了声,身上的清朗气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妩媚如水。
她将手肘靠在霍弛肩膀上,指尖轻点他微凉的唇,“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
霍弛只觉有股郁气堵在了心口,他侧开脸,觉得暗七想的法子真是蠢透了。
裴月姝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语重心长道,“三郎应该还有很多要事要忙,我与长极在这一切安好,就不劳烦三郎时时来探望,这样对你我,还有长极,都好。”
若换做以前那个自尊心极强的霍弛,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而眼下这个只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能有什么好忙呢,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你们母子的安危,我需得亲眼看着才能放心。”霍弛面无表情道,又伸手将裴月姝发凉的双足护在掌心,霎时温暖无比。
裴月姝知道说不通他了,一脸不耐的从他怀里出来,寻了鞋袜穿好,霍弛又要说什么,鸢尾在外来报。
“姑娘,舅老爷一家来了!”
裴月姝站起来,脸上的喜色是那般明显。
霍弛坐在床沿,手指扣着那繁丽的木制花纹。
他日日赶着来见她,她却弃之如履,真是不甘心啊。
周长风带着妻儿昨日就入了京,到了府宅随意修整了一晚就赶着来承德山庄见裴月姝。
算上上辈子的那三年,裴月姝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舅舅他们。
周长风容貌甚伟,却因为吹多了西北的风沙显得十分粗犷,他身材高大,坐在梨花椅中,微皱着眉头表情很是慎重。
坐在他身边五官大气的美妇人是周夫人杨邵君,她也是武将之后,与周长风自幼就相识,情谊非同寻常。
周长风和杨邵君共育了两子,长子叫周时章,此时就跟在二人身后,他与裴月姝同岁,次子年纪尚小,留在西北陪伴二老。
周家男人大多生得高大魁梧,周时章一身玄蓝色的袍子,身量看上去和他父亲差不多,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晒成了古铜色,目若朗星,鼻梁挺直,整个就是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舅舅,舅母!”
周长风和杨邵君齐齐站了起来,周长风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八尺男儿在看到外甥女的那一瞬间竟是红了眼眶。
周时章紧紧捏着腰间的佩剑,见裴月姝脸上没有一丝悲苦之色,方才强逼着自己扬起一个笑,“表姐。”
杨邵君上前握住裴月姝的手,双目含泪仔仔细细端详着她,只恨他们周家远在西北,得知虞小公爷战死沙场,皇帝就强逼姝儿进宫,他们就是想要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你如今过得好,舅母就放心了。”杨邵君拍拍裴月姝的手背。
裴月姝朝他们笑笑,拉着舅母的手一同坐下,她看向周长风,又对周时章点了点头,“上次和舅舅舅母一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年,看到舅舅舅母一切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本来她进宫之后,祖父和舅舅都想进京来看她,但那时她在宫中根基不稳,她担心会连累周家,所以在信中再三交代,不必进京。
周长风点点头,因为愧疚别开了脸,或许也是用此来掩饰失态。
当初唯一的姐姐远嫁京城,家中人都不愿意,但拗不过周懿婉真心爱慕裴霖。
周家子嗣不多,他和杨邵君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自长姐重病去世后,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把裴月姝当成亲女儿,当初若不是裴霖舍不得,恐怕他们早就把裴月姝接到西北养育。
“舅舅不必担心我,我过得很好。”裴月姝脸上的笑容真切,她知道周长风和祖父一直对她有愧,觉得是因为他们周家离得太远,才没能及时护着她。
可即便他们在京城又如何,寻常人家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皇家,即便斗赢了,也要付出无数的代价。
她又让人把长极抱来,如今长极已经五个月,长得白白嫩嫩无比可爱不说,牙床还冒出了一点糯米牙,笑起来简直要把人的心都化了。
他极为聪慧,一看到裴月姝就拍手要抱。
周长风厌恶皇帝,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孩子,可一见长极和外甥女小时候酷似的模样,一时也心软了。
而杨邵君早就伸手接过长极温声哄着他,长极被生人抱着也不闹,何况杨邵君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知道怎么样抱孩子能让他感到舒服。
长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裴月姝瞧,小嘴咧着,笑得极为讨喜。
周长风一时手痒也想抱抱他,唯独周时章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这个孩子,一直用一种极为担忧的目光看着裴月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