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立夏,天一日日燥热起来。
京城中的妇人闲来无事,就喜欢到荷韵亭赏荷。
大母怕将她拘了,就让孙嬷嬷带她四处转转。
惜雪只推说要赏荷,就再荷韵亭寻了个阴凉处,听着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忠庆王府的董大人外出公差,走到一半路马儿发了疯,车夫狂拉不住,险些坠了悬崖。”
“那后来如何?”边上的妇人问。
“幸亏侍卫机灵,快要坠入悬崖时将他拉出了马车,这才死后逃生。只不过……”
那说话的妇人话一顿,“那车夫直直摔下了悬崖,听说摔得面目全非,死状甚惨。”
周围一片“啧啧”声。
惜雪拿着叠扇慢慢摇着,霍野动手了。
就要看董致远如何做了。
她回府时,就看到奴仆俱是神色匆匆,从马厩中拉出一匹匹马儿。
马厩的小厮扶着腰,哎呦哎呦叫着。
“发生何事?”惜雪拉住一人。
“回甄二女娘的话,大爷惊了马,动了怒,将喂马的小厮狠狠责打一顿,又将府中马匹拉出去斩杀。”
惜雪皱眉。
只是一次偶然,董致远就将所有马匹统统斩杀,好狠的心。
她抬头,就看到管事匆匆而至,见她行了个礼。
惜雪记得,此人叫董忠,是董致远的心腹。
董忠入内,凑到董致远身边:“主子,请看!”
他手指上,沾了黄色的粉末。
“我已问过府医,这粉末能致牲畜兴奋,看来大人昨日遇险,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董致远手指捏了捏粉末,目光阴冷,过了半晌沉沉开口:“调王屋山的二十个人进入京城。”
“主子,不可。”董忠面上惊慌,低声开口,“这些都是山匪,入了京恐再难控制,如若闯出了祸事,不好收场。”
“怕什么?闯出了祸事,就将他们送官法办。”董致远冷哼,“这么多年,我打点出多少银两,现宫中已松了口,过段日子我就能封爵,岂能在这时候被肖小坏了好事?”
“董大那边,这些年留着,奴才始终都是个祸害。”董忠知劝不动,低声说,“今日他死了,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平辽王之事,就死无对证了。将来再不会牵扯到主子身上。”
“平辽王?”董致远鼻中冷哼,“和我有什么关系?狼崽子真要查起来,也只能查到那人。当年我只是顺水推舟,即使不是我向圣上揭发,也有旁人去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相让?”
“主子英明。”
主仆二人奸笑了起来,彼此心照不宣。
……
郊外。
一间破茅草屋,荒废已久。可谁也没想到,这里关了人。
一人被黑布蒙住双眼,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绑。
黑布被蓦然掀开,刺眼的光线透入,董大睁开了眼。
待看清来人时,他瞪大了双眼,口中“啊呀呀”乱叫起来。
霍野上前,一把捏开他的下颚。
“舌头还在。”他冷笑,“只是不知是真哑还是装哑?”
董大慌乱地摇手。
“寒江,”霍野厉声喝道,“既然舌头没用,那就割了它!”
董大听闻,惊慌瞪大双眼,朝地上“砰砰砰”磕着响头。
寒江一把拎起他,霍野捏住他的手腕翻转,寒眸落在他手掌,“手掌有老茧,但只是近几年才有。四肢无力,看来之前并不是车夫。”
他手中蓦然用力,董大已满头冷汗。
“不要考验本侯的耐心!”霍野凌厉目光刺在他面上,“既然是哑巴,杀了就是!”
寒江拔剑,眼看寒光划过,董大身形一闪躲过。
“是练家子。”寒江有了兴致,晃了晃脖颈,声音已有几分激越,“侯爷,交给我!”
董大自知不是他对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你想问什么?”
“不装了?”霍野冷哼,“你能逃出平辽王府,足见你圆滑谨慎。你选了忠庆王府,的确是个好去处。可惜,本侯既能将你悄无声息的带出,也能悄无声息地让你死。”
“说!三年前,叔父因何而亡故?”
“三年前,我只是王府的门房。有一日,王府四周突然被宫中的兵甲重重包围。尤其王爷门口,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谁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突然亡故。”
想起那日场景,董大还有些后怕,“那些兵甲一个个凶神恶煞,见人就抓,我是真吓怕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霍野冷声问道。
“后厨有个狗洞……半夜我趁着守卫不注意,偷溜出来。我知必会严查,所以不敢出城,就到了忠庆王府。”
寒江冷哼一声。
“忠庆王府可知你身份?”
董大眼珠子刚一转,脖颈处已凉飕飕,冷剑架在他脖颈上。
“知道。”他原本想隐瞒,可嘴巴却比脑子快。
“那为何要冒险收留你?”霍野眸光寒沉。
“当时,董大人经常来拜会王爷,我和车夫逐渐熟悉。我没有地方去,就只能找他。没想到,董大人竟愿意收我,自此我改名董大跟在了身边。”
霍野蓦然皱眉。
不对!
传来的暗网消息说,叔父自归京后,并没授予官职。平素和董致远又没往来,为何竟会来往密切?
当年为皇叔看诊的御医不能外出,这是不许还是不敢?
王府为何会突然被围,竟还是宫中兵甲?
这事就如同断线的风筝,各方都瞒得严严实实,丝毫抓不到头绪。
他挥了挥手,寒江将董大带出去。
“既然没有线索,那就让线索自己浮出来……”
夏日的光亮,刺眼而夺目。
“寒江,给忠庆王府送个口信。”
他的目光冰冷,“董安邦因谋害芸娘,本侯虽百般周旋,但此事触怒龙颜,本侯也无力回天,三日后将拖至午门斩立决,事关机密请董大人早做准备。”
寒江给董大口中塞了破布,听到吩咐,微微有些诧异:“董安邦的案子判了?”
“刚判的。”霍野掀唇。
寒江暗中竖了个大拇指。
董安邦被判斩立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忠庆王府。
原还瞒着董老夫人,但一个丫鬟说漏了嘴,董老夫人直接病倒。
董致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延请名医,又是疏通打点,一时间王府乱成一团。
在去简一堂的路上,惜雪正好碰到他。
见他嘴角都急出了燎泡,她假意自责几句没帮上忙,董致远反倒宽慰她。
说霍侯已尽力,一切都是命数。
好一副慈祥长辈姿态。
踏入简一堂,孙嬷嬷忙掀开帘子,轻声开口:“老夫人刚睡下,郡主在里面。”
惜雪微微颔首。
昨日消息传回府时,她已猜到这局面。
她的目光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大母。
苍老憔悴的面容,灰白凌乱的头发,厚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郡主走出来。
两人彼此见过礼,生疏而客套。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惜雪开口:“琦玉,何守信都已招供……”
那个身影蓦然像被重击一般,停住了脚步。
肩膀微抖,却始终没回头。
与此同时,孙嬷嬷也蓦然抬起眼眸,满脸惊惶。
很好。
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的身份快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