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惜雪坐在甄府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景致,对车夫说道:“我突然想到有朵珠花没取,从吉祥巷走。”
车夫面露惑色。
“别误了时辰。”月雨喝道。
车夫不敢多问,他拎住缰绳,猛然掉头疾行。
马儿疾驰而行,周围行人纷纷躲避。
“砰”的一声,似撞上一物,马儿嘶鸣,连带着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
“谁敢撞太傅府马车!”月雨飞身下了马车,看向被撞倒在地之人,轻轻拍了拍马车车壁。
猎物来了!
被撞之人跌了跤,但很快爬了起来,慌乱捡起跌在不远处的行囊。
董惜雪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
是他!
何守信,忠庆王府府医。
这人,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前世,他手中那把冰冷的刀,一刀一刀划在她脸上,今日她也要一刀一刀还回去!
这几日,她命月雨盯着。昨日回禀说,他连夜收拾行囊,她就知他想溜走。
忠庆王府后门就连着吉祥巷,想要逃,吉祥巷是必经之路。
“月雨,发生何事?”
心中翻涌着波涛汹涌的恨意,她紧紧捏着手中帕子,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但她明白,此时尚不到时机。
“自己撞上来的。”月雨指着何守信。
“大父知道了,又要责怪我惹是生非。”惜雪看着他,见他行囊鼓鼓囊囊,心中已猜到几分,她朝月雨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将人搀扶起来?”
月雨自是明白,绷着脸虽不情愿,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不敢不敢,是小人的错。”何守信看到马车上挂着大大的“甄”字,已隐约猜到几分。
他避开月雨的手,连忙后退几步,点头哈腰行礼:“小人无碍,不敢有劳甄家娘子。小人还有紧急要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不识抬举!”月雨脚下一动,已挡住了他的去路,连声喝道,“你该不会想着讹我们吧?”
说着,她一把扯住何守信的衣袖。
何守信想躲,可怎么能躲过月雨手中力道?
他的衣袖宽大,被用力这么一扯,顺势一带,他手中的行囊“咣”的一声就掉在地上。
“我来捡……”月雨眼疾手快,假装去捡,却一脚将行囊踢到了惜雪脚下。
惜雪面上装的无奈,想要弯腰去拿起。
可她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娘,行囊又太重,她“哎呦”了一声,手就那么一松,行囊中的东西就都散了出来。
银票、银子、金棵子,掉了满满一地。
被白日的阳光这么一照,金光闪闪。
吉祥巷住的都是穷苦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
一双双眼睛都红了起来,死死盯着,没有挪开目光。
这么多金银,能买多少米粮……
原本缩在角落中的乞丐,率先反应过来。全都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开始抢。
“不要抢啊!不要抢啊!”事情变化得太快,等何守信反应过来,地上的东西已被抢了一大半。
那些穷苦人见现场这般混乱,也全都疯了一般开始哄抢,现场乱成了一片。
何守信脸白了又白,从一个小乞丐手中抢回一块银子,狠狠扇了一巴掌,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混账王八羔子,竟敢抢老子的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小乞丐被打得七荤八素,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闹出人命了!”其余的乞丐见自己人被欺负了,伸出一双双手就去抓挠他。
何守信看那一双双黑漆的脏手,嫌弃地乱打,眼见手里的银票又被抢走,气得嘴皮都在抖,跳着叫嚷起来:“我是忠庆王府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哦?忠庆王府?那这些都是王府的东西?”惜雪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她朗声开口,“月雨,还不快去报官?”
“诶,不用不用,都是小事,不用惊动官府……”何守信连忙要拦,可眼看一张银票被几个乞丐撕抢成碎片,心肝肺都绞起来的肉疼。
这可是他攒了好久的。
他红着一双眼睛,再不顾身份,扑上去就抢。
那些乞丐此时已抢红了眼,哪管你是谁?
一个力大的,一把扯住何守信的头发,不由分说就拎着他往石墩子上撞。
何守信被撞得头晕目眩,刚挣扎着要爬起来,怀中的银票还被人掏走了。
他一把抓着那只手,正想抢回来银票。没想到,那乞丐朝着他手上就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地松手,就看到那个乞丐钻到人群中,看着手腕上那深深的牙印,他气得险些要厥过去。
巡街的衙役听闻王府中人被堵,不敢耽搁,狂跑至吉祥巷。
刚到巷口,就看到混乱成一团。
“谁都不许动!”众衙役拿出棍子。
等将众人分开,就看到何守信头发散乱被抓成了一团,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口子,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红的抓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怎么回事?”宋虎从人群中走出,厉声喝道。
他看到董惜雪时,愣了愣。
怎么又是这个小女娘?
三日前暴打渣男,回去后他家娘子津津乐道了三天。说姓宋的没个好东西,如若他也这般欺辱他,也要将他吊起来打,吓得他哄了三日。
今日这甄家小女娘又想揍谁?
“此人说是忠庆王府的人,这是忠庆王府的银子。”惜雪自是不知他这番心路历程,她拿出银棵子,翻转背后,赫然印着“忠庆王府”四个字。
“就他……”宋虎将何守信上上下下瞅了好几眼,不可置信地反问,“忠庆王府的人?”
“我……我是府医……”何守信红肿着半边脸,牙也被打落几颗,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
“不管是谁,全部带回去,严审。”宋虎没了耐心,挥了挥手。
“不,不……”何守信脸白了,慌着就要逃。
宋虎哪管这么多,朝后挥了挥手。
自有其他衙役上前,一刀柄就砸在何守信脚弯处,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其双手反绑,像捆死狗一般,拖着就要走。
何守信何曾受过这等罪?
胳膊被扭得生疼,脸上的五官都痛得挤成一团,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勉强睁开那双肿胀的眼,从眼缝中,仿佛看到了……
怎么可能?
那站着的甄家小女娘,那眼神,怎么那么像郡主……
不会的,不会的。
郡主明明已经被他换脸,被扔到庄子里,不人不鬼地苟活着……
惜雪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唇边扯出一抹冷笑。
她就是要让何守信看到,让他日日心惊胆战,让他日日煎熬难受。
“衙役大哥,”她快步走上前,悄无声息地递上荷包,“进一步说话。”
宋虎见她这般客气,想到自家夫人的耳提面命,连连抱拳行礼。
惜雪扫了何守信一眼,缓缓说道:“此人携带忠庆王府的大量银钱,行踪鬼祟,想是携款潜逃的家奴。豪门贵眷,最重名声。如若这人被抓到衙门,说了些不该说的。那忠庆王府那边的面子可怎么……”
宋虎听后,后背已生了一层冷汗,连忙抱拳:“还是甄家娘子想得周到,可这人既已被抓,那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豪门贵眷,和京城中各大门阀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这巡街的可得罪不起。
甄二娘子给的荷包可不轻,他可以给娘子买首饰哄哄她了。
“不如将他交给我,我今日应邀去参加忠庆王府的赏花宴,届时我悄悄将此事说了,也不会伤了王府脸面。”话音一顿,惜雪继而说道,“忠庆王府也定会体谅衙门的苦心,定会感激您的周全,想必也不会亏待你。”
宋虎恨不得立刻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听她这话,自是求之不得。
既能全了眼前的事,又能让忠庆王府欠他一个人情,这等买卖不做,就是傻子!
他拍着胸脯连声作保:“多谢甄娘子,这份心意记住了。以后你有事,尽管吩咐,宋虎定不会推辞。”
“那多谢宋大哥了。”惜雪颔首,转身吩咐月雨,“塞住嘴,如若不安分,直接打晕。”
月雨应了。
她一把拎起何守信,拿起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扬手一扔,将他摔进了马车内。
宋虎听到“咚”的一声,想是何守信的脑袋磕到了车壁,听着就生疼,他挥了挥手,带着他的衙役兄弟们离去。
现在的小女娘啊,惹不起啊惹不起。
同样有此感慨的,还有在二楼看好戏的寒江。
“侯爷,甄家二娘子也太厉害了,收拾逃奴那个叫快狠准,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他合上窗棂,啧啧称赞,“不管将来她到哪个府上,都能大杀四方,保家宅平安。”
霍野横了他一眼。
门神才保家宅平安的。
会不会形容?
看着楼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娘,他淡淡掀唇:“她的天地从不在那小小的一方后宅。”
寒江微微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从霍野口中听到,这么赞赏一个女子。
当然,他家侯爷也没见过几个女人。
“去忠庆王府。”霍野捏了捏手掌,面色凝重,“小心行事,切勿生事。”
“那如若甄二娘子遇了麻烦,是救还是不救?”寒江试探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