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云妮的初恋。
在这场恋爱中, 除了极致的体验之外,她也懂得了很多新知识。
其中一个就是——亲密接触只要发生过,就会一直发生下去。
比如拉手, 比如亲吻。
以前徐云妮觉得, 感情应该是发于情止于礼的, 在大街上与人相拥接吻这种事, 无论如何也有点太过头了。
可见人转变之快。
时诀很喜欢这种接触。
他们回了出租屋, 他还是关上门就抱住她亲吻。
亲到她嘴都疼了。
“歇会吧。”她说。
他说:“你不是担心我没精神吗?”
徐云妮看着他的眼睛, 看久了, 生出一丝迷惑,说:“原来是担心来着……可能我还不够了解你。”
时诀感觉这话他自己好像也想到过。
他笑了笑,放开她, 走进房间里,把外套脱了扔旁边。
他问她:“要喝点酒吗?”
徐云妮说:“……酒?”
时诀:“度数不高,喝着玩。”
徐云妮:“好。”
时诀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 然后从冰箱上层取来冻好的冰块,每杯放几块,又取来梅酒和苏打水。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徐云妮就坐在椅子里, 一手撑着脸看着。
赏心悦目。
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 他这件白色衬衫上, 深V的领子和上面隐隐的细条纹都泛着冷光的质感。他的袖口挽起一些, 到小臂中段, 他做过的发型, 以及耳环、项链和手腕上的链子, 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再看要收钱了啊。”他一边兑酒一边说。
徐云妮说:“班长, 有时候看你, 像在看电影似的。”
“电影?”
“嗯,你知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吗?”
“第一眼见我的时候。”
“哇……”徐云妮感慨,“班长,你真的好自信啊。”
时诀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
“不是吗?”他问。
“不是,是去舞社找你吃饭的那次。”她拿来酒,又补充道,“第一次跟你说话那次,我只觉得你有点诡异。”
“诡异?”
徐云妮:“你莫名其妙偷看我,说话还那么冲。”
他笑着说:“我偷看你?”
“没有吗?”
“那是丁可萌偷看你。”
时诀自己的酒也弄好了,他拿来个椅子,看着像是从酒吧借来的,他坐到椅子上,侧着身冲着她,两腿相叠。
他把那天早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云妮听完,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我干嘛要说?”他笑道,“你气势汹汹的样子多搞笑。”
“……”
徐云妮拿起酒杯,想了想,虽然以前这话她就已经说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一遍:“你真有点恶趣味的,你怎么这么喜欢让人误会你?”
“这不是解释清了?”
“那要是没这个机会呢。”
“要是没这个机会,”他喝了口酒,随口道,“那就更说明不需要解释。”
徐云妮啊了一声,点点头,品评道:“怪不得班里同学都说你外热内冷,凉薄得厉害。”她喝了口酒。
时诀看着她,说:“你也这么想?”
“凉薄我觉得还好。”徐云妮放下酒杯,又说,“不过,清高是真有点。”
“……清高?”
“班长,你有点精神洁癖的,你感觉到没?”徐云妮琢磨着,“不过也正常,这应该是艺术——”
她说到一半,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时诀马上抬手。
“再说,你再说。”
徐云妮就把那个“家”字生生憋回去了。
时诀眼珠小小一翻,拿起酒杯喝酒。
徐云妮就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对了,班长,我还没问,你下午演出怎么样?
“还行。”
“一定很好,你本身就那么专业,又很重视。”
“我重视吗?”
徐云妮眯着眼睛靠前,盯着他的眉眼,说:“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化妆了?”
其实是非常非常浅淡的妆容,应该只在眉毛和眼睛上动了点手脚。时诀化妆手法娴熟,妆容服帖自然,根本看不出痕迹,但就是跟平日里观感不同,再加上这身衣服,整个人看着更加精细,也更加蛊惑。
时诀生活里并不是特别张扬炫耀的人,徐云妮以前就跟他在外面见过面,他要么穿运动服,要么就是休闲装,他去华衡找她的时候也只是一身轻松的装束,去她的大学,根本没必要这么隆重,还化妆。
这头发,这造型,明显是为了演出做的准备。这其实有点像之前徐云妮在“陪酒之夜”见到的他的状态,听他哥说,那晚他也跳了舞。
不论原因如何,只要有表演,他都在精心做准备。
“你看出来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化了一点点。”
“我就说,帅得有点离谱了。”
“哈。”
怎么形容呢,徐云妮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准备演出的态度,这让她觉得他,非常性感。
这念头出来,徐云妮微微诧异。
酒精的力量真有点可怕……
她想着,把剩下一点喝光了。
她已经喝了一杯了。
时诀又给她倒了一杯,他自己那杯喝得比较慢,但看她喝完了,他也一口饮尽,再倒上新的。梅酒度数不高不低,被气泡水和冰块稀释了一遍,一杯只是浅浅的微醺状态。
徐云妮撑着脸,看着酒杯。
她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去弹琴?这么喝没事吗?”
“就这么一点。”
“哦,又不是当初在路边抱着墙吐的你了。”
时诀一手拿着烟,冲她挑挑眉。
徐云妮感觉脚下有些触感。
这是一面四方的桌子,他们隔着一个桌角,冲着对方坐着,他们都叠着腿,她左腿在上,他右腿在上,脚离得很近。
他的鞋尖顺着她的鞋底从下刮到上。
好长的皮鞋,瘦长的鞋面……
她很喜欢他这些干净的鞋子,喜欢那些板鞋白白的边缘,也喜欢这种皮鞋锃亮的鞋尖。
徐云妮拄着脸,低头看着。
他的鞋尖划到最上方,脚踝一动,轻轻点了点。
她的脚就被他顶得翘起了些。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抱着墙吐了。”
“没有吗?”
“没有。”
“那就是我记错了……”
她的样子落在时诀眼中,有点迷糊。
她一定不常接触酒,时诀心想,基本毫无经验,一点点酒精就能使她的视线和声音变得绵长轻缓。
时诀说:“你那天故意惹我生气了吧。”
“有吗?”
“有,你好好想想。”
她细长的手掌支着太阳穴的位置,想了一会,抬起眼帘。
“没有啊,”她轻声道,“我觉着你挺喜欢的啊。”
她脸颊的发丝垂而不摇,目光似水迷离,经过一日的劳作,她的精气随着太阳和酒精,一同沉落在冷光灯之下。
某一刻,时诀好像忽然理解了,她所说的“看你就像看电影似的”的含义。
他笑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几声,点点头,说:“……对,对,是我也记错了。”
他掏出一支烟,在手背上磕了磕。
她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总盯着我干嘛?”
“不能看吗?”她说,“你不是我的了吗?”
“哎哟……”时诀手肘抵在桌面上,身体向前一点,“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啊,这点酒就成这样了。”他问她,“既然我是你的,在校门口怎么不认啊?”
“啊……”徐云妮也再次想起今晚的事,“我真没反应过来。”她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许久后,喃喃说道,“班长,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虽然她已经独自一人离开家千里之外求学,虽然她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但徐云妮偶尔还是会冒出,自己尚是个孩子的念头。她好像永远不会长大,她很幼稚,要规规矩矩地生活在家长和老师的庇护之下,要尽到好孩子的本分……
关于叛逆的事,只是生活偶尔的调味剂,而关于爱情的一切,更是不可外泄的最高机密。
徐云妮还在愣神,听到两声笑,时诀把烟点着,甩了下火机,说:“本来也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样?
徐云妮心想,两岁的差距有很大吗?
她是小孩,那他呢?
“班长,找个时间,我叫我舍友跟你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
“明天怎么样?”
他还是说:“行啊。”
徐云妮垂下头,摸了摸因为酒精的刺激微微发热的面颊。
“……陶雨如果知道她心中的‘台柱子’是我男朋友,一定很惊讶。”
“‘台柱子’?”
“她是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告诉我你住在这的人,她在店里打工,一般早上来。”
“哦,我有点印象。”他说,“她见过我弹琴,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徐云妮笑了笑。
“不过班长,你一天弹这么久,手不会抽筋吗?”
“不会。”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给我锁屋里练琴,每天八个小时起步。”
徐云妮捋头发的手顿了顿,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你爸对你望子成龙?”
“不是,他要讨好他女朋友。”
“……什么?”
时诀淡淡道:“他谈过的女朋友里,钢琴和吉他那俩水平最高,我入门就是跟她们学的。”
徐云妮心说是她喝多了吗?
怎么都听不懂呢。
“……你爸出轨了吗?”
时诀笑笑,烟拿在嘴边:“怎么,担不担心基因遗传?”
“遗传?你吗?”
“啊。”时诀含着烟,看着她。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班长,至少等我们吵过几次架之后,你再研究出轨的事吧。”
时诀突然笑出来,咯咯几声,说:“……哎,我爸没出轨,有女朋友就是出轨吗?你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他又倒了两杯酒。
那瓶梅酒不知不觉都快被他们喝见底了。
然后,时诀给徐云妮讲了时亚贤的事。
他讲了时亚贤那有点荒诞的一生,讲了他跟崔浩的关系,也讲了他跟吴月祁的关系……
在徐云妮微醺的状态里,她感觉时诀讲述其父的语气,称不上怀念,也称不上遗憾,只是平平常常,甚至带着点吐槽。
“你还说你像小孩,你跟我爸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
徐云妮也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他总说将来不会做艺术家。
“……爱他的女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有结果,”时诀摊开一只手掌,“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吧,一个男人,把生活过成那样,他以为人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吗?”
徐云妮听他说了很多话,最后说:“我想看一看。”
“看什么?”
“你爸爸,你有照片吗?”
时诀一顿:“……照片?”
不知为何,徐云妮觉得,他一定有。
出于什么原因这么笃定呢,也许是因为他写歌用的名字。
他把手机拿出来,翻了一会,递给她。
“就这一张。”
这是一张老照片,是用手机翻拍的。
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照片,当时时亚贤也很年轻,没比现在的时诀大几岁,他坐在山麓间的凉亭里拍照,凉亭后面是一片小湖,湖中盛开着白色的荷花。时亚贤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白衬衫和米色的西装裤,脚下是一双皮鞋。他也是叠着腿坐着,身姿修长而放松,一只胳膊搭在凉亭外,指间夹着烟,冲着镜头方向笑。
镜花水月,空中的楼阁。
她再看看时诀,于烟雾中微斜的身姿。
“能说吗……”徐云妮喃喃道。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