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原本的名字是humm,形容轰鸣的声音,今年年初被崔浩改成了这个,时诀问过他为什么要改,崔浩对此的回应是——关你屁事。
前台里坐着一个短发女人,此刻脸色不佳,外面靠着一位明艳热辣的女士,两人正聊着天。这是崔浩的好友兼合伙人魏芊雯,以及店里的的jazz老师delia。
时诀与她们打了招呼。
delia说:“你哥在里面呢,你过去吧。”
时诀路过走廊,两间教室都在上大课,鼓乐声震得人胸口发麻。
他来到暗漆漆的休息区,有个人背对着坐在沙发里,正在弄手机。时诀走过去,干瘪的书包往旁一丢,垂直落进沙发。
蛮有弹性,还颠了一下。崔浩那边吓一跳,手机险些脱手,紧皱眉头骂道:“干他妈什么呢!”
崔浩是sd舞社的老板。
不过他长得完全不像跳舞的,倒像混道的,练舞二十几年也没能中和他浓烈的街头气质,他个头不算高,偏瘦,面相凶,通过“相由心生”可粗略推得,脾气也较为暴躁,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伪装给了学员。
崔浩穿着一条黑色半袖,外面套着一件薄衬衫,衬衫皱巴巴的,看着好久没洗过,主要是为了在学员家长面前遮那两条花臂用。
他这么一瞪人,十个人里九个都得哆嗦。
时诀就是剩下那个。
他上一天学有些累了,连个像样的表情都不愿意摆了,瘫在沙发里。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饭呢?”
崔浩没理他,接着发消息。
过了一会,他手机一收,点点他,说:“找你来有个事啊。”
时诀头偏到一旁,就知道。
“你等会给我代个课。”崔浩说。
“什么课?”
“上周末的那个,后半部分你搞了没?”
“正弄着呢,破歌听得我都要吐了,你不是说周五才要吗?”
崔浩略微思索,说:“无所谓,一半也够用了,她肯定学不完的。我们约了今晚,但我这边突然有急事,等会得出去一趟,你替我撑一会就行。”
时诀皮笑肉不笑,说:“好一个‘过来一趟,请你吃饭’。”
崔浩摆手。
“人已经到了,就在楼上呢,你去吧。”
时诀站起身,准备往更衣室去。
“哎,对了,”崔浩又叫住他,嘱咐说,“她脾气有点怪的,你就顺着来,稳住她等我回来。她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去改音乐了。”
时诀耸耸肩,往外走。
他去更衣室换了身运动服,穿越走廊回到店门口,前台后身就是楼梯。
时诀跟魏芊雯要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上了二楼。
sd二层不对外开放,都是崔浩接一些比较重要的项目所安排的地点。这层只有一间大教室,门口放着几株绿植。二楼环境较好,相较一楼安静许多,走廊里铺着隔音的毯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时诀来到练舞房门口,敲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了门,看见时诀,有点诧异,问:“你是谁?”
时诀说:“你好,是崔老师安排我来的。”
年轻人看着像是助理身份,让开身子。
“你先进来吧。”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看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上下,穿着运动衫,翘着二郎腿在音响旁刷手机。
女人叫林妍,算是个明星,红过,现在稍微有点过气了。
时诀冲她行了礼,说:“林老师好,崔哥让我先来跟您对一下舞蹈的前半部分。”
林妍从手机里抬起头,上下打量他,问道:“崔浩呢?”
时诀说:“崔哥在跟音乐那边沟通,曲子后半部分的节奏可能还要调整一下。”
林妍又问:“哦,他的音乐一般都是找谁改的?”
我。
时诀说:“崔哥合作的音乐人还挺多的。”
这是崔浩刚编的借口,编得不算细,大概是认为以林妍的性格,不会关注具体调整内容。
果然,林妍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笑着说:“崔浩还挺上心的?”
时诀也笑着回应:“崔哥对待工作一直都很认真。”
助理关好门,时诀过去打开音响,转身对林妍说:“那林老师,我们先来热下身吧。”
同一片月色下。
红色出租车停在一片住宅小区前。
小区名字“颂财公馆”,恶俗,但贵,从正门开始,一路要刷四五道关卡才能进去家门,探监都没这么多道程序。
徐云妮走在路上,周围绿茵栽满,吸收了小区内本来就没多少的声音,静谧非常。
最后,徐云妮停在一幢小别墅前,里面亮着灯。
徐云妮按门铃,保姆张阿姨来开了门。
徐云妮换了拖鞋进门,路过餐厅,赵博满热情地举起手。
“妮妮!书包放下快来吃饭吧!”
徐云妮先跟他们打了招呼。
“妈,赵叔,我先上楼整理一下,马上就下来。”
赵博满乐呵呵的:“好,好。”
他目送徐云妮上楼去,转头跟李恩颖小声说:“还好,其实之前我还有点心虚呢,怕妮妮因为学校的事怪我。我跟你说,我前几天一看她后背就出汗。”
李恩颖说:“你也太夸张了,还出汗,反正你快点给她往外转吧。”
赵博满:“我知道,我正联系呢,回校回复得太慢,唉,老爷子没了之后确实……”
李恩颖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别想那些。”
“好好,都听你的,”赵博满又说,“妮妮被你教的真好,哪像我家那个祖宗,”他往楼梯方向看看,“吃饭都喊不下来。”
李恩颖拆着碗里的螃蟹,说:“小帅也挺好的啊,爱好广泛。”
“什么广泛,天天疯玩!”
“年底又要去他妈妈那边了吧,现在想玩就玩几天呗。”
“唉,就玩吧,在国外也是大手大脚的,都给惯坏了,”赵博满继续捧一踩一,“还是妮妮懂事,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严厉……咝,也不是严厉,就是有点……”
他欲言又止,李恩颖说:“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儿看着是有点冷,她从小到大都这样,小时候我还带她去医院查过,什么问题都没有。后来别人介绍给我一个大师算了一下,人家说她有点‘犯孤星’。”
“啊?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性格有点直?不容易亲近?我没太记住,后来那大师诈骗被抓进去了。”
“哦哦!这种都是要骗你给钱的,不能信!”
“当然不能信,你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妮妮其实特别热心,就是脸上不太显。”李恩颖顿了顿,又说,“有点随她爸,从小就是。”
赵博满一听这个,赶快转移话题。
“哎,你有没有问过妮妮想不想出国?她有什么理想职业吗?法律?金融?这回我提前找人帮着联系一下,肯定不会出问题!”
“她的事都自己做主,有需要会跟你说的。”
“我就怕她不好意思开口。”
“那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我女儿终极务实,没人比她更会利用资源。”
此刻,又热心又务实的徐同学已经上了楼。
拐角处碰见从屋里出来的赵明栎,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带着耳机一边走一边说话,像是在跟人连麦打游戏。他低着头弄手机,脚下歪七扭八走不了直线,徐云妮使劲躲也没躲开,到底撞上了。
“哎!呀呀呀呀!”赵明栎绊了一下,赶紧往旁边站,他以为是张阿姨,结果一抬头是徐云妮,“啊,你回来啦。”
赵明栎比徐云妮小一岁,其最大特点就是赵博满形容的爱玩,性格大大咧咧,有那么点二世祖,但尚在控制之内。
徐云妮问:“不吃饭吗?”
赵明栎抓抓鸡窝头,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你们吃完再下去,我爸太能唠叨了!”
徐云妮点点头,就上楼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手洗脸,换了身衣服。
屋里还是有些乱,摆了不少箱子,她刚搬过来不久,东西还没整理完。她没让保姆收拾,她习惯自己整理,因为又要忙转学的事,只能一天理一点。
看看时间,徐云妮撸起袖子,决定五分钟内弄好一个新箱子,再去吃饭。
她手脚麻利拆箱搬书,拿着拿着,露出下面一张照片。
这是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徐云妮看着照片,陷入回忆,是哪年来着?
徐志坤难得从工作抽身,回来陪她过生日。照片里的徐志坤,皮肤棕黑,高大硬朗,他站在李恩颖和徐云妮身后,一双强健的手臂将二人完全包裹起来。
徐云妮拿着照片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表情实在有点呆,还是李恩颖最漂亮,红红的嘴唇,弯弯的眉眼,搭配着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像一朵深夜里盛开的花,既优雅,又美丽。
徐志坤没有笑,倒也不能说没笑,只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笑”,对熟悉他的人来说,他这放松的神态,就等同于他在笑了。
徐云妮的父母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李恩颖的家里条件好,从小被宠着长大,身心娇贵,性格天马行空,甚至有点无厘头。而徐志坤则很早就没了父母,基本上是白手起家,从前当兵,后来进了检察院,一直奋斗在一线,沉稳老派,坚韧不拔。
两人教育理念也不同,李恩颖主打爱与自由,通俗讲法就是放养。徐志坤则是严厉刻板,李恩颖懒得跟他争,于是徐云妮的童年就全栽在徐志坤手里了。他各方面的要求都是最严格的,徐云妮稍微犯错就会挨揍,手心屁股没少开花。徐志坤的战友看到都开玩笑说:“你这是带兵还是带孩子?”
徐云妮却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教育方式,并认为这种生活会永久持续下去。
但是人生的意外来得很快。
徐云妮也没想到,这竟然是徐志坤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往后一年的生日,徐志坤因为工作没有回来,而第二年,他去世了。
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病死的。
脑瘤。
从发现,到两场手术,再到死亡,仅仅半年多。
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徐云妮牢牢记得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爸爸往后不能看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妮妮,不要哭,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
门口有人敲门。
张阿姨在外说:“徐小姐,吃饭吗?我刚帮你重新热了汤,怕等下又凉了。”
“徐小姐”这个诡异的称呼让徐云妮后颈麻了一瞬。
她对张阿姨说:“马上,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