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赶到, 但没有夺走韩信的主导权。
他看出韩信有自己的计划。刘邦兵书读得不多,也知道计划执行到一半再更改很容易出问题。
除非他对计划前景特别不看好,才会想要推翻计划。但如果有人给他足够的理由, 他还是会坚持原定计划走下去。
刘邦对韩信很信任, 不需要韩信给他写一篇长长的报告。
他拍着韩信的肩膀道:“我只是来把刘盈那个竖子拎回去,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用得上我, 我就留下, 给你差遣。”
如果换作其他刘邦的下属,哪怕是嚣张如雍齿, 也会只把刘邦的话当客套,哪可能真的差遣刘邦。
就算真的要“差遣”, 也该说几句客气话,说刘邦才是主帅之类。
韩信脑子里没这根筋。
既然刘邦这么说了, 他就不客气道:“我要围城打援,吃掉章邯派出的援军。本来我准备让彭越为先锋, 义父能来,计划成功率更高。”
李由和彭越都傻眼。
他们见韩信真的把刘邦放在了最危险的先锋主将的位置上,刘邦居然也毫不迟疑地去了。
刘邦让彭越给自己当副将:“要打硬仗, 我还是习惯让曹参给我当副将。他的身手厉害,有他在我身边, 我放心。现在我匆匆离开沛县,只能让曹参回沛县坐镇,免得被人端了大本营。你现在给我当副将,可不能比曹参差,拖我后腿啊。”
彭越认识刘邦身边的曹参, 知道那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 刘邦的心腹。
刘邦虽话里似乎在抬高曹参, 但拿他和曹参比,就是对他这个新加入沛县大集团的新人大大的看重。
彭越激动地抱拳道:“我必不会辜负沛公期望!”
“好!”刘邦笑道,又转头对一干小将道,“刘盈要闭门反省,暂时不需要亲卫了。既然你们跟着刘盈乱来,渴望立下比父亲更大的功绩,那我现在就给你们机会。”
刘邦没有惩罚他们,还给他们立功的机会,萧禄、曹窋等人都很激动。
刘邦最后对刘肥道:“你是跟着我去战场,还是……”
刘肥连连摇头:“我不去。战场上能帮衬阿父的人多的是,我如果离开了,谁给盈儿上药?”
刘邦黑线:“有你阿母!”
刘肥继续摇头:“盈儿如果又惹阿母生气怎么办?不去!”
刘邦踢了刘肥一脚。
虽然他有意让刘肥离开战场,以免在刘盈长大前立下太多战功,这样对他和刘盈都不好。
但刘盈这竖子……
唉,就凭刘盈在垂髫之年夺下丰邑和荥阳这两个大功劳,就算刘肥天天跟在自己身边拼死立功,估计他所有的下属都还是认为刘盈更厉害。刘邦和吕娥姁商议后,便决定不再约束刘肥的发展。
但他不约束,刘肥自己不乐意去。
刘肥被踹了还据理力争:“阿父!你放心让阿母一个人看顾盈儿吗!”
韩信站在了刘肥这一边:“义父,还是让刘肥守着盈儿吧。义母又要揍盈儿,刘肥还能挡一挡。”
韩信都这么说,刘邦只能按着额头叫刘肥滚。
刘肥早就想走了。
若不是刘邦非要拉他来开什么军事会议,他会一直守在刘盈床边。
刘盈这次是遭了大罪,趴在床榻上嘤嘤嘤,连翻身都做不到。
刘肥虽然狠心帮阿母按住了刘盈,认为刘盈这次需要被教训。在看到刘盈把脸埋在麦壳枕头里呜呜呜哭时,刘肥又悔得不行。
盈儿虽然冒险了些,但结局是好的,阿母没必要揍这么狠吧?轻轻揍几荆条,给盈儿一个教训就成,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刘肥这话不敢和吕娥姁说,只能自己加倍地对刘盈好。
刘盈连吃饭喝水都是刘肥送嘴里,上厕所连裤腰带都是刘肥帮忙解。
吕娥姁看不下去。
刘盈只是屁股肿了,又不是全身手脚都被打断,哪需要这样伺候?
刘盈听闻,呜哇哇哇大哭,非说阿母要打断他手脚,把他做成人彘放坛子里,再把坛子里灌满酒。
刘肥被吓哭了,跪着求阿母息怒。
吕娥姁:“???!”
还好韩信和刘邦适时出现。刘邦拦住吕娥姁;韩信一手抱起刘盈,一手拽起刘肥,飞速逃走。
否则,刘盈这次大概又要伤上加伤。
吕娥姁按着胸口,刘邦替吕娥姁拍背。
吕娥姁哭道:“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孽障!”
刘邦附和:“是是是。”
吕娥姁发誓:“我再也不管他了!随他怎么荒唐!”
刘邦附和:“好好好。”
刘邦敷衍的安慰不仅没有让吕娥姁消气,吕娥姁还更气了。
吕娥姁指着刘邦鼻子骂道:“盈儿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还说好?!你还真想盈儿变得更荒唐?!”
刘邦实话实说:“我看盈儿的荒唐已经无人能及,大概是不可能变得更荒唐了。”
吕娥姁气得去拧刘邦的胳膊。
刘邦才不会被拧,转身就逃,徒留吕娥姁捶胸顿足,一会儿骂刘邦,一会儿骂刘盈,还把刘肥和韩信也捎带上了。
韩信从远处往吕娥姁这里张望,拉着刘肥抱着刘盈,跑到更远的地方躲避。
“盈儿,你是不是又重了?”
“我在长身体,重了才正常。”
“也是。你好像又长高了。”
韩信把刘盈放下,甩了甩发酸的手。
刘肥忙把刘盈又抱起来,好像刘盈双脚着地也会加重屁股的伤势似的。
刘邦一家子的家庭伦理剧看得新入伙的李由冷笑连连。
张苍和李斯算是有小小的仇,但这和李由没关系,张苍不会迁怒李由。
自诩李由的长辈,张苍很照顾李由。
见李由冷笑,他询问李由冷笑的理由,可别是记恨刘盈。那他以后可不敢再关心李由了。
李由翻着白眼,把刘盈诬告张苍想要陷害刘盈,扶刘肥上位的事告诉了张苍。
张苍不敢置信:“刘盈那个竖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就算再胡来,也不能这样污蔑我!”
“明明是李由污蔑我,才不是我污蔑你。”刘盈就算被刘肥抱在怀里,也同样能神出鬼没。好像他神出鬼没的技能能带人似的。
李由继续冷笑:“我可没说谎。”
刘盈狡黠道:“我也没说谎。我是不是这么和你说的?”
刘盈把当日他和李由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刘肥听到刘盈说很敬仰自己,把脑袋高高扬起,十分高兴。
韩信皱眉:“盈儿这话,确实没有诬告张苍啊。”
绕了一大圈,拉着不想看家庭伦理剧的彭越,非要来看热闹的刘邦大笑:“你又被盈儿耍了。”
彭越迷惑:“盈儿确实没有说张苍想要扶持刘肥。”
张苍:“……”
他轻轻拍了拍气得满脸涨红的李由的肩膀:“以后绕着盈儿走。”
李由快气炸了。
刘盈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明是引导他往那个方面想。怎么就变成刘盈无辜,自己胡乱揣测了?!
刘盈对李由眨眨眼,就是无辜,怎么着?
你自己心黑胡乱猜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夸夸阿兄而已。
我刘盈指天发誓,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假的!
张苍确实是他的老师,而且确实现在在军中。
至于帛书,张苍接替叔父教他识字,难道帛书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写的?那都是张苍教的,和张苍写的有什么区别?
夸夸兄长们,难道兄长们不该夸?他也确实很尊敬兄长啊。
更不说想要救李由,不想荥阳死太多人的话,句句为真,他就是这么善良!
刘盈无辜且委屈:“李郡守,我哪句话骗你了?”
李由哑口无言。
他居然被一个孩童辩倒。这个孩童真的是儒家吗?他没有一个来自专攻胡搅蛮缠诡辩的名家老师吗?!
李由不敢置信地问张苍:“你教的?”
张苍把脑袋摇得发髻都快散了:“我没这个能耐。”
李由诚恳地问道:“刘盈,谁教出你这样的高徒?”
刘盈想了想,指向在一旁咧嘴看热闹的刘邦:“当然是阿父。除了阿父,谁还能教我?”
刘肥率先得意地点头:“没错。阿父和盈儿极其相似。”
李由对笑容僵在脸上的刘邦作揖:“佩服。”
刘邦:“……”
他看向刘盈。
刘盈不仅对刘邦微笑,还伸出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小酒窝。
歪头歪头,阿父,你敢在众人面前承认我和你不像吗?嘻嘻嘻。
自己的儿子不像自己还能像谁?总不能说像吕娥姁吧?
刘邦想了想,无耻甩锅:“我事务繁忙,忽视了盈儿管教,抱歉。是拙荆太溺爱盈儿,盈儿像拙荆。”
刘盈、刘肥、韩信三人脸上露出同样的鄙夷神情。
刘肥的鄙夷神情稍稍掩饰了一点,但眼神不骗人。
韩信十分露骨地用神情描述对义父的不屑。刘盈则直接给刘邦竖起了两个中指。
李由平和道:“刘盈果然肖似沛公。”
张苍把脸侧向一边,肩膀微微颤抖。
彭越想找个树丛钻进去。
他和沛公还没熟悉到看沛公笑话的地步吧?
不过看过刘盈、刘邦的双重笑话,见识到吕娥姁提着荆条教训三个胡作非为的儿子的凶悍,李由和彭越与刘邦相处自在许多。
彭越已经认定了刘邦。李由则不是太愿意跟随刘邦这个草莽。
刘邦不打算强留李由。
他反过来宽慰李由,劝李由可以找一处暂时没有战乱的地方隐居,等心情平复后再考虑未来。
“无论李丞相的遭遇再怎么冤枉,你忠于大秦一辈子,始皇帝也对你家十分恩宠,我能理解你不想和大秦作对的心情。秦二世和赵高会自食苦果,不用你报仇,两人也会步入灭亡。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天下大定后再回咸阳收殓家人尸骨,也算全了忠孝二字。”
听了刘邦的话,李由对刘邦高看了一眼。
“始皇帝对我家恩重如山,我实不想与大秦作对。不过这口气我也必须出了。”李由淡淡道,“既然胡亥说我谋反,夷灭我三族,我不坐实这件事,我家的罪岂不是白担了?刘盈的救命之恩,我也该偿还。此战我会助你。”
韩信打着李由的旗号西进,不仅引来章邯的注意,还意外拦截了一个来赐死李由的官吏。
若不是刘盈骗李由上了驴车,李由可能真的稀里糊涂被赐死了。
李由虽然对刘盈很生气,但刘盈的目的是救他,他顶多哭笑不得,不可能记恨刘盈。
他恨的是胡亥和赵高,对章邯也有深深的厌恶感。
章邯肯定知道自己被夷三族,他究竟有何脸面劝自己好好立功?难道自己立功,胡亥和赵高就不杀自己了?
章邯若是斩了自己,自己只会憎恨胡亥和赵高;章邯若是劝自己逃走,自己会对章邯感恩戴德一辈子。
唯独隐瞒,让自己像个笑话,还被刘盈这个孩童狠狠嘲笑。李由实在气不过。
李由回到了荥阳,告诉荥阳人自己真的谋反了。
荥阳上下一点意外都没有。
李由很无奈。
怎么就没人信他真的是大秦忠臣呢?李由心里憋闷。
憋闷归憋闷,或许是刘盈在荥阳城门上演的那出戏引发了荥阳人的悲怜,他们对李由谋反都没有恶感,十分同情。
有不想谋反的人也只是自己离开,没有劝说李由。
他们还安慰李由:“李郡守,不是你对不起大秦,是大秦对不起你。你无错!”
李由的妻子是大秦宗室,也站在丈夫这一边:“胡亥杀遍兄弟姊妹,又灭我夫家三族。我就算想站在他那边,他肯吗?”
李由和妻子执手恸哭。
荥阳归顺,韩信急急将军队扩充到万人,就要带着这大半是新来兵卒的军队迎击章邯。
章邯本来正在围攻魏国,魏王都快自焚了。
秦二世得知李由谋反,引兵西进,急急命令章邯回程,攻打李由。
章邯无奈,便留下一支偏军继续攻打魏王咎,自己领军前往荥阳。
韩信这一手是“围城打援”,但城是自己的;是类似“围魏救赵”的围荥阳救魏国,但其实不是很在意魏国,也没有真的带着荥阳的兵去攻打咸阳。
兵法是兵法,前例是前例,韩信只是韩信。
刘邦硬碰硬撞上章邯的先行车骑部队,将章邯的车骑部队击溃。
“我本来只想取了荥阳城内的粮仓就走,但义父来了,有人能阻章邯一瞬,我就能夺得更大的战果。不过我还是小看了义父,以后可以更大胆些。”
彭越听到韩信的反省,冷汗直冒。
他本来是给刘邦当副将,却被韩信留了下来,说另有安排。
刘邦便带着一众小将走了,半点不担心安危。
但沛公是你的义父,还是你的主公啊!什么叫小看?什么又叫更大胆些?你还要把沛公安排到更险的位置吗!
沛公的儿子们,究竟是怎样的不孝子?彭越从内心深处生出了同情之心。
“义父能阻挡章邯,彭将军可不能逊色了。”韩信命令道,“你带五千人救援魏王咎,尽可能杀掉围城的兵卒,不留俘虏,震慑秦军。”
彭越抱拳:“遵命!”
韩信又吩咐:“刘肥。”
刘肥垂头丧气:“阿兄,我不想离开盈儿。”
韩信翻了个白眼:“但你被盈儿赶出来了。别废话。”
刘肥垂泪:“阿兄请吩咐。”
韩信道:“你带兵朝着咸阳去。随意佯攻一个大一点的城池,逼秦国再次给章邯下令,改变攻打目标。”
刘肥瘪嘴领命。
韩信将其他人都安排妥当后,对李由道:“你去帮义父,若章邯到来,就佯装被击败,与义父一同撤离,不要回荥阳。”
李由皱眉:“我若在荥阳城,章邯不一定能攻进来。”
韩信摇头:“我们就算现在守住荥阳城,将来也护不住。把新募的兵卒和荥阳的粮食带走,并尽可能地挫败章邯战无不胜的威风,才是目标。章邯若现在不败,恐怕很长时间都难得一败了。”
李由虽然不服,但韩信才是主帅,他便听令了。
李由离开时想,所有人都安排了,韩信做什么,去哪边战场?难道是留在荥阳城?
韩信在李由离开荥阳时,自己也带兵离开。
荥阳城里只有吕娥姁和刘盈。
吕娥姁紧张道:“我、我真的能行吗?”
刘盈拍着胸脯:“我肯定能行!阿母就不一定了!阿母可以乖乖待在家,放心让我来!”
吕娥姁一点都不放心,硬着头皮执行韩信的计划。
她要尽可能地劝说更多的荥阳人前往沛丰。
先有徭役,又有乱世,中原地广人稀,沛丰人口也很少,能容纳下荥阳人投靠。
萧何现在愁眉不展,天天点着沛丰不多的人口叹气。
没有人就没有粮,也没有兵。人口啊人口,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吕娥姁劝了一圈后没圈动,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哎呀,阿母你就没有煽动人的天赋,早让你交给我了。”刘盈嘲笑母亲,“你乖乖在我煽动荥阳人后,负责把人和粮食运回沛丰就成。我动嘴,你动手,我们母子合力,天下无敌!”
吕娥姁仍旧不放心刘盈,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刘盈试试。
刘盈一来就给吕娥姁搞了个大的。
他先让自己的兵卒运走尽可能多的粮食。
荥阳粮仓很大,章邯来时,还在荥阳存了一批军粮作为后盾。
李由还没有闭门守城太久,黔首仍旧在种地,所以没有吃太多粮仓的粮食。
刘邦、韩信留下的人口有限,连粮仓三成的粮食都没运走。
吕娥姁本来打算让兵卒在城里征集更多的车辆,然后来回搬个几次,把粮仓都搬光。
刘盈却摇头。
“现在是乱世,谁都盯着粮食。我们若太贪心,运太多粮食离开,兵卒护不住粮食,反而把命送掉。来回搬运也不现实,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刘盈道,“该舍即舍,这些粮食还有更好的用处。”
刘盈先让兵卒押送一部分粮食离开,然后在粮仓前搭了个高台,要开仓放粮。
“别抢!都有份!”
吕娥姁带人维持秩序。
她看向站在高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用铁打造的叫做“喇叭”的奇怪物品的儿子。
现在处处缺粮,吕娥姁实在不舍得把荥阳的粮食送人。
但她相信儿子。
“别怕,我不会骗你们!”
刘盈站在大台子上,对围观黔首侃侃而谈。
荥阳黔首本藏在家里,不敢出门,更不可能听反贼的话去当反贼。
但刘盈说要开仓放粮,他们即使仍旧惧怕刘盈身边的兵卒,也离开家门,来到了刘盈的台子下。
“我和你们一样,原本都是黔首。只是我们沛丰人更惨,遇到了一个畜生县令。你们有李由保护,才不至于十室九空。”
刘盈从大秦繁重的徭役说起,痛斥沛县令为了完成刑徒目标,如何鸡蛋里面挑骨头,把无辜的黔首送往咸阳。
沛丰十地九荒,粮食烂在地里,人却饿死在家中。
“我阿父不是什么落草的贼寇,他原本是沛县仓吏!”
刘盈说起他阿父被逼反的过程,并稍稍美化了一番。
刘邦因所押送刑徒没出家门就逃了大半被逼反,变成了刘邦不忍心乡亲父老去骊山送死,主动释放刑徒,杀县令谋反。
“连李丞相都被夷三族,一直护着你们的李郡守也马上要逃亡,秦国已经没有好官了。现在秦国没人种地,却要平叛,要供秦二世享乐,要修更多的宫殿。你们不可能活得下去。”
刘盈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但仍旧洪亮。
“我们要离开了,你们把粮食分了,藏在家里也好,逃入山中也好,投靠亲戚也好,去寻一条活路吧。如果实在是寻不到活路,就来沛丰,寻我阿父沛公刘邦。李郡守也在那里。”
刘盈用朴素的语言演讲结束。
他在讲述沛丰黔首遇到的悲惨事迹时,守护他的兵卒在抹眼泪,吕娥姁在低声咒骂,荥阳的黔首的哭声也此起彼伏。
就算李由不算坏官吏,但就大秦这律令,再好的官又能好到哪去?
该去百越的还是要去百越,该去修长城的还是要修长城,该被活埋在骊山陵墓里的还是被活埋了。
荥阳没有十室九空,城里壮丁只是没了三五成而已。
而已。
这三五成的人对大秦而言,不过是报上去的徭役数字。但在荥阳,他们是荥阳黔首的父母儿女、兄弟姊妹、街坊邻居。
以前荥阳人不敢想。刘盈戳破了这件事。
以前荥阳人不敢反。刘盈把粮食放在这里,取不取?取了你也是谋反。即使你不跟随我离去,你也不敢再留在荥阳城。
可又有谁会说刘盈在算计他们?
刘盈让兵卒开仓放粮,没有约束哄抢的黔首,冷漠地带兵离开。
他身后有踩踏,有推搡,甚至出现了暴力血腥。他都没有回头。
在台上的刘盈悲天悯人。
下了舞台,刘盈冷漠得像没有感情似的。
吕娥姁问道:“这样就够了?”
刘盈点头:“阿母,我们押送最后一批粮食回沛丰吧。不用管他们。”
吕娥姁不舍地回头看了粮仓一眼,命令兵卒离开。
原本她打算留些兵卒护送想要跟随他们的黔首。刘盈说不用,他们便多押送了一成粮食。
回沛丰时,吕娥姁负责押送粮草,刘盈在驴车里睡大觉。
他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只负责哔哔,干活是阿母的事。
睡觉前,他还叮嘱阿母,绝对不可以偷懒。
吕娥姁狠狠刮了刘盈的鼻子,让他滚去睡觉。
吕娥姁先担忧自己做不好押送粮草的工作,上手过后,发现不过如此。
离开了半日,后方的兵卒来报,有许多拖家带口的黔首偷偷跟着他们。
“我们是驱离他们,还是保护他们?”兵卒问道。
吕娥姁神色复杂,看向刘盈睡觉的马车。
她摇了摇头:“就当没看见,继续前行。”
吕娥姁下令,无论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被贼寇劫掠,他们也不回头。
想要跟随他们的荥阳黔首就自带干粮,自负安危跟随,他们不驱赶,也不帮忙。
路上有黔首抱怨。他们以为吕娥姁想要劝他们去沛丰,现在他们去沛丰,吕娥姁就该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些逃难的黔首中不乏富商和士人。
吕娥姁一概不见。
跟在他们身后的黔首渐渐减少,但又不知道从哪来的新的黔首,补充进这支黔首的队伍。
增增减减,待萧何迎到吕娥姁和刘盈时,他们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带回来足足五万余黔首。
刘盈打哈欠:“入户分田的事就交给萧伯父了。看在我送了萧伯父这么大份礼的份上,不可再生我气了。”
萧何无奈:“谁敢生你这个小祖宗的气?”
他看向神色骄傲的吕娥姁,又看向那些眼中蕴含希冀的黔首。
真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