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一换车就打瞌睡。
他双手捧着肉干,肉干另一头还含在嘴里,双眼已经闭上了。
打瞌睡的时候,他还不忘用小乳牙磨肉干。
夏侯婴低头看着怀里的孩童,表情比刘太公还慈祥:“盈儿可招人疼,对吧?”
正在打量沿路风景的韩信:“啊?嗯。”
夏侯婴打开了话匣子,对韩信介绍起刘邦和刘盈的丰功伟绩。
非阴阳怪气。在夏侯婴口中,刘邦和刘盈就是这么优秀。
连刘邦连累他坐牢,都变成了刘邦仗义把被诬陷下狱的他救出来。
虽然刘邦确实在救夏侯婴的时候出了力,但前因夏侯婴就忽略了。
刘盈打瞌睡也竖着耳朵听夏侯婴胡吹。
他把磨下的肉干沫咽下,有点同情韩信。
阿兄简直像是误入了某乡村宗教窝点,耳边都是洗脑的话。
颠簸了一阵子,夏侯婴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们终于到了刘邦家门口。
吕娥狗担忧初次出远门的儿子,每日一闲下来就会坐门口,一边缝衣纳鞋,一边张望远方。
夏侯婴的车驾很显眼,吕娥狗远远就望见了。
她把针线放进身旁的竹篮,双手在衣摆上紧张地擦了擦,伸长着脖子眺望。
夏侯婴也远远看见了嫂子。仗着自己驾车技艺高超,他把缰绳压在腿下,双手将捧着肉干打瞌睡的刘盈举起来。刘盈半睡半醒,知道自己被举起来了也不张开眼睛,双手继续捧着肉干磨牙。
吕娥狗朝着马车跑了几步,被曹氏拉住。
“阿姊,小心,别撞上了。”曹氏道,“盈儿马上就到了,别着急。”
“嗯,嗯!”吕娥狗抹了抹眼泪,继续仰头看着马车。
曹氏回头喊道:“肥儿!肥儿!你阿弟回来了!”
在庭院里晒粟的刘肥赶紧跑了出来,大老远地喊道:“阿弟!阿弟!!”
被夏侯婴举着的刘盈把肉干从嘴里扯下来,闭着眼怒吼:“吵什么!我睡觉呢!”
刘肥傻呵呵道:“阿母,阿姨,盈儿真精神!路上没吃苦!”
曹氏笑着点头。
吕娥狗又抹了抹眼泪,才笑道:“他还是那副讨人嫌的脾气!”
夏侯婴停下车,把刘盈递给老早就张开手臂的吕娥狗。
吕娥狗接儿子时哽咽“瘦了”,一接到儿子就手臂一沉,差点没抱住。
刘盈在母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着眼啃肉干。
吕娥狗嫌弃道:“做梦都不忘吃,你怎么可能瘦!”
刘盈不仅能做梦吃肉干,还能做梦怼阿母:“阿母不慈,居然想让我瘦!”
吕娥狗真想松手,让刘盈摔地上。
刘盈这皮孩子,没见面时想得慌,见面几秒就嫌弃得慌!
虽然嫌弃,自家的崽,吕娥狗还是坚持抱着,不让曹氏和刘肥搭手。
吕娥狗护好了怀里的孩子后,才将视线投向夏侯婴身旁神情紧张的青年:“这位是?”
夏侯婴笑道:“老大的义子!”
吕娥狗睁大眼睛:“什么?”
“扑哧。”刘盈睁开眼,笑清醒了,“阿母,阿父骗了个义子回来,厉害吧?”
吕娥姁:“骗?”
韩信:“骗?!”
刘盈一下子收到两次经验值。
他正得意,刘肥给他连跳三次经验值。
“阿弟?你嫌弃我太笨,不要我这个兄长了?!”刘肥发出自他出生以来分贝最高的尖叫声。
刘盈扭头。哇,刘肥这个心神俱碎潸然欲泣的表情真的太厉害了,这是人能做出的表情吗?
刘盈挣扎,从吕娥狗怀里跳下来:“刘肥,你放什么屁?他也是你阿兄。快叫阿兄。”
刘肥啪嗒啪嗒掉眼泪:“你不是不要我这个阿兄了?”
刘盈狠狠翻了个白眼:“我是不要你这个大兄了,以后你排行老二。”
刘肥高兴起来:“你不是不要我就好。阿兄阿兄,以后我们一起照顾阿弟!”
刘肥不断对韩信作揖,喜笑颜开,眼角还带着泪。
韩信被刘肥这一出哭嚎给弄得有点懵,都忘记之前自己的狐疑了。
吕娥狗还记得。
她横眉:“刘盈!什么叫你阿父骗来个义子?!”
刘盈把肉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吧,是我骗来的。”
吕娥狗从横眉变成皱眉:“你?”
刘盈啃着肉干点头:“是啊,我让阿父去寻的阿兄。我们跑了好远,到淮阴才把阿兄寻到。”
韩信看见吕娥狗不悦的神情,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冷冽的神情,好像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他太熟悉吕娥狗这样的表情了。
只要他去某家蹭饭蹭久了,那些人的家中总会有一两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然后自己就被驱离。
哼,无知短视的人!
韩信的拳头收紧,心里也揪紧。
吕娥狗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看看韩信,又看看刘盈。
刘肥想打圆场,被曹氏拉了一下,让他闭上嘴。
夏侯婴也没说话。
这件事终究要让嫂子自己拿主意。突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义子,嫂子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真的是你骗...你去让你阿父寻来的?”吕娥狗问道。
刘盈叼着肉干点头,对他阿母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神情。
吕娥狗把鬓发捋在耳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韩信。
面前之人的身材虽然高大,但头发枯黄如杂草,两颊深陷,颧骨高高隆起。
他或许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吕娥狗立刻判断出韩信的情况。这样的人,真的有被良人和儿子看中的地方?吕娥狗换了一张亲切的笑脸。
她双手握住韩信紧握的手。
韩信条件反射猛地缩手,但吕娥狗握得十分紧,没让韩信逃开。
“盈儿顽劣,他说骗,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吕娥狗露出刘盈都很少见到的慈祥笑容,“我是你义父之妻,盈儿的阿母,以后也是你的义母。这是你义父的妾,你该唤声曹姨或者阿姨。肥儿,过来。”刘肥上前一步,再次作揖。
“他叫刘肥,是你曹姨和义父的儿子。”吕娥狗温柔道,“以后你们三兄弟要好好相处。盈儿最为顽劣,你万不可太纵容他。”刘盈翻白眼不说话。
刘肥小声道:“阿母,阿弟不顽劣。”
吕娥句敛眉:“他是我生的,他是否顽劣我还不清楚?!”
刘肥不敢应声了。
刘盈仍旧翻白眼不说话,看吕娥狗看得气不打一处。
吕娥狗松开因情况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所以完全傻掉的韩信的手,狠狠戳了一下刘盈的额头:“你说你顽劣不顽劣?”刘盈慢吞吞咽下肉干,抹了抹嘴:
“我在想,阿母都坚称我顽劣了,那我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不能辜负阿母的期望。
吕娥狗尖叫:“你还要再接再厉?”
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揪刘盈的衣领。
曹氏忙抱住吕娥狗的手臂:“阿姊,盈儿才刚回来,信儿又刚到家,今日还是放过他吧。”
韩信:“???”信儿是个什么鬼?!
刘肥挡在不仅继续啃肉干,还摇头晃脑啃肉干,生怕自己嘲讽力道不够的刘盈面前:“阿母,阿弟长途跋涉,该休息了。我带阿弟去休息。他护着刘盈就跑。
刘盈给了刘肥一点面子,被刘肥拉着跑进院门。
吕娥狗不断拍着胸口,对着韩信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知道他有多顽劣了?!”
韩信没什么眼色,也没什么情商,实话实说道:“盈儿只是活泼了些,算不上顽劣。”
吕娥狗微愣,继而失笑:“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护着他,才惯得他越来越顽劣。罢了,我都习惯了。来,先进来。阿妹,你也别抱着我的手臂了,我今日不揍他,明日再揍!”曹氏笑着松开吕娥句的手臂:“再过几日吧,让盈儿多养几日。信儿,快来,我们回家。唉,你这孩子为何如此瘦?要好好补补。”吕娥狗颔首赞同:“信儿确实太瘦了。”
韩信脚指头都快把新鞋的鞋底抠破:“我已经弱冠,叫我名字即可。”
他都这么大了,叫什么信儿?!
吕娥句道:“你年纪再大,我年纪也比你大,你曹姨的年纪也比你大,我们仍旧是你的阿母和阿姨。曹氏笑着挽着韩信的手臂,手指轻轻划过韩信的脸颊:“没错。”
韩信身体一颤,脊梁发寒,汗毛倒竖。
他迟钝地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是不是不该当这个义子?!
夏侯婴见嫂子很轻易就接受了家中多了个义子的事,对嫂子生出佩服之心。
若是自家妻子,他可要磨好久。
“老大说今日先去丰邑向刘太公报平安,我就回去了,明日再来拜访。”夏侯婴道,“嫂子,盈儿才刚回来....吕娥狗不耐烦地打断道:“知道知道,今日不教训他。”
夏侯婴憨厚地笑了一声,跳上马车离开。
韩信绝望地被吕娥狗和曹氏一左一右拖进门。
他、他不会是真的被骗了?!
待刘邦回到家时,刘盈和韩信都已经睡下。
长途颠簸,还没静下来时没有觉察,等躺在了床榻上,疲惫一口气涌来,两人都很快入睡,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吕娥狗把饭菜放在厨房,他们随时醒来都能热来吃。
“良人,盈儿说韩信是他骗来的?”吕娥狗开门见山。
刘邦道:“先给我弄碗饭,我吃了再说。”
吕娥狗抱怨:“你怎么不吃了饭再回来?不饿吗?”
吕娥狗飞速为刘邦备好了饭:“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邦见吕娥句都等不及自己吃完,无奈道:“有这么急吗?”
吕娥狗板着脸:“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我能不急?韩信又不是幼童,你知道多费粮食吗?”
刘邦把咸菜倒入粟饭中:“我知道。但盈儿吵着要去淮阴找一个叫‘韩信”的人,并一见面就亲切地叫韩信阿兄。他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吕娥狗:
"是不是很神奇?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吕娥狗紧张道:“别胡说,盈儿从哪知道的?”
刘邦胡噜了一口伴着咸菜的粟饭,理了理胡须:“我哪知道。”
吕娥狗敛眉沉思。刘邦继续大口吃饭。
吃完粟饭,刘邦又啃了几颗刚收获的枣子,终于把肚子吃饱了。
他伸了个懒腰,把去咸阳、到咸阳、离开咸阳一系列事,细细告诉吕娥狗
吕娥狗听到刘盈对城旦舂说的话,紧皱的眉头舒展,笑容明媚;
当她听到刘邦和刘盈居然做出夜游秦皇行宫的冒险事,吓得花容失色,并拧了一把刘邦的手背
而她听到刘盈早早就知道淮阴有个人叫韩信,甚至知道韩信即将遭受胯|下之辱,她的眉头再次紧锁。至于刘盈知道韩信要遭受胯|下之辱,于是准备让韩信钻自己的胯|下的事,吕娥句暂时不想思考,她选择性地将其忽视。“盈儿常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说是未来的我会遇到的事。”心理准备做足了,刘邦现在的神色显得很平静,“我一直以为盈儿年幼,把听来的故事搞混了。如果盈儿没有搞混,说的都是真的刘邦声调拖长,头微微扬起又微微垂下:“如果都是真的....
吕娥狗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压低声音道:“肯定是真的!韩信这个大活人就在我们家,还能有假?”刘邦道:“若是真的,或许这天下在三年内就会出现大变故。娥句,我只是一个亭长,即使三年后天下出现大变故,我又能如何?”在妻子面前,刘邦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态。
他很想做出一番事业,但他都已经快不惑了,这个年龄的黔首许多都快入土了。
“相信盈儿。”吕娥狗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我相信盈儿,也相信你。”
刘邦闭上眼,深呼吸。
吕娥狗只静静地握着丈夫的手,没有继续劝慰。
她知道,丈夫只是一时心情低落,很快就会振作,不需要她继续劝慰。
“顺势而为吧。”刘邦睁开眼,如吕娥狗所想的那样,已经恢复以往镇定的神色,
你我要好好叮嘱盈儿,未来之事不可说了。连你我,都不要向盈儿打听未来的
“为什么?”吕娥狗不解。
"是啊,为什么?”刘盈也不解。
刘邦猛地转头,差点把脖子转抽筋。
刘盈抬起手:“哟,阿父回来啦。阿母!你怎么让阿父吃独食?!我的饭呢!”
“在厨房热着呢。”吕娥狗起身,
“你是豚吗?闻到饭菜的味道就醒了?”
吕娥狗去给刘盈盛饭。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刘盈饿了,还是得先让刘盈把肚子填饱,否则他不知道怎么闹腾。
刘邦紧张张望。
刘盈靠着刘邦坐着,打着哈欠道:“别担心,韩信没醒。我特意去看了一眼。哈哈哈,他和刘肥睡一屋,刘肥把腿搭在他的肚子上,他居然都没醒。”刘邦压低声音:“小声点。”
刘盈伸了个懒腰
“阿父,你为何不问我未来之事?”
刘邦道:“以后我最大的爵位是什么?”
刘盈道:"皇帝。''
刘邦眨了两下眼睛:
"你当真?"
刘盈道:“当真。”
刘邦其实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抑制慌乱。
他左手敲了两下膝盖,又换右手敲膝盖。
刘盈趴在刘邦腿上,让他阿父别敲膝盖了,帮他捶背。
刘邦声音颤抖:“你当真?”
刘盈在刘邦膝头打滚:"真的。"
刘邦深吸一口气,又长舒一口气,将声音的颤抖压下:“知道这点就够了。以后不可对我说未来之事。翻滚的刘盈仰面朝上:“为何?”
刘邦低头看着儿子:“我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我能管好一郡一县,但天下,我还没想过。天下豪杰众多,比我家世好本事强的豪杰如天上的繁星。刘邦顿了顿,继续道:“我要与那些人竞争,肯定吃过许多亏。”
刘盈道:“我能让阿父避开那些吃亏。”
刘邦失笑:“我以自己的判断吃亏,就说明我应该吃这个亏。”
刘盈从刘邦膝头爬起来,使劲摇头:“不懂。怎么还有人专门去吃亏的?”
刘邦按住儿子乱晃的脑袋:“我现在只是一介黔首,想过做官,甚至想过封侯拜相,但从未想过能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未来的我是个合格的皇帝吗?刘盈道:“我觉得挺合格。”
刘邦笑得很洒脱:“那就说明途中的亏我必须吃。对了,未来你大公大母,还有你阿母阿姨,你和肥儿,都还好吗?”刘盈道:“有去世的,但和你争霸天下无关,只是病逝而已。我们都吃过很多苦,但都没死。
刘邦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刘盈一拳捶向刘邦的肚子,被刘邦的手掌挡下:“阿父!我们都吃过很多苦!吃过很多很多的苦!你居然说没死就好?!”刘邦道:“我不知道未来,但你知道。我无暇顾及的事,你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刘盈连续出拳:“你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自己照顾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慈的父亲!”
刘邦连续抵挡:“你看你自己像才五六岁吗?三年后你差不多十岁,已经是英武少年郎了,可以独当一面。刘盈用上了脚:“什么叫差不多十岁?你是不是还要差不多一下,给我直接差不多到弱冠?!”
刘邦双手格挡:“差不多。”
吕娥狗端着饭回来,就见刘盈努力弑父,而刘邦轻描淡写就挡下了刘盈所有的弑父努力。
她叹气道:“盈儿,你又怎么了?”
刘盈叉腰:“我要告诉阿父未来,阿父说他喜欢吃亏,不想知道未来,让我自己努力!”
吕娥狗把饭放下:“良人,知道未来又如何?绕过障碍也能前行。”
刘邦摇头:“既然知道我摔倒多次也能到达终点,那就没必要避开障碍。再者,绕开一次障碍,新的路不会按照盈儿所想的走我却仍旧依赖盈儿预知,会出更大的错
刘盈嘟囔:“说得好绕,听不懂。”
吕娥狗摸了摸刘盈的脑袋:“你先吃饭,我和你阿父说。”
刘盈盘腿坐下,埋头苦吃。
吕娥狗看着儿子奔放的吃相微笑。
每次看到刘盈很能吃的模样,吕娥狗就忍不住开心。
“未来良人究竟能达到何等高度,让良人连过得轻松点都不敢了?”吕娥狗问道。
刘邦叹气:“那竖子,说我是皇帝。”
吕娥狗一时过于惊讶,一巴掌抽到刘盈背上。
刘盈哎哟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一个眼神都不给惊吓过度的阿母。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那我能理解良人了。”吕娥句结结巴巴道,“良人还是在一无所知中自己摸索吧。如果听了盈儿的话,走错路了怎么办?既然良人一无所知就能当皇帝,他们反倒不敢尝试其他的路了。
刘邦道:“你也不用担心会吃太多苦。我不知道未来,盈儿知道。以他的机灵,肯定能保护你。
吕娥狗看向儿子。
刘盈舔了舔嘴唇,道:“派大舅去保护阿母,别信任二舅。”
刘邦了然:“怪不得你讨厌吕释之。”
吕娥狗心头一沉。
刘邦轻轻拍着吕娥狗的背,对刘盈道:“多的就别说了。就算事情还未发生,听闻者仍旧会在意。你阿母心思重,少让她烦恼。”刘盈心道,但以后你和我都会让阿母很烦恼。
哦,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又不是历史中的那个刘盈。历史中的刘盈,今年才出生呢,汉高祖起事的时候,刘盈才两岁。“知道啦。”刘盈迅速干完一大碗饭,拍拍肚子道,“两三年后的事,现在担心做什么?我们还要当两三年的黔首呢。先烦恼怎么养好阿兄吧。刘邦道:“我会问萧何他们借点钱,打个三年的欠条,慢慢还。”
刘盈被阿父逗乐了:“三年之后你就可以不还了是吧?”
刘邦挑眉:“等我当了皇帝,还他们十倍。”
刘盈笑得捧腹倒地。
吕娥狗也忍俊不禁。
刘邦得意。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最擅长了。
刘邦准备第二日完成送信的任务,就去找萧何、曹参两个最有钱的人借钱。
他刚见到县令,县令就亲昵地握住他的双手:“你此次去咸阳是否遇到贵人?”
刘邦满头雾水:“什么贵人?”
县令惊讶:“你不知道?”
刘邦更加满头雾水:“知道什么?”
县令因他娶了吕娥狗,没能求来吕娥狗为妻妾,一直对他不阴不阳,怎么现在如此殷勤?
刘邦心生警觉。
县令把任命官文递给刘邦:“咸阳有令,你送信有功,提拔你为仓吏,掌管沛县县仓。”
仓吏虽也称吏,但已经是能记录进名册的正式县一级官吏,正式踏入士人阶层了。
秦朝官和吏职责分得不是很开,仓吏便是县一级的正式官员。而且,管县仓可是个油水很多的官职。即使秦律管得严,秦朝官吏明面上不敢贪污,但秦律是秦律,明面是明面,县仓物资进进出出,能合法揩油的地方太多了。仓吏原本是县令的故旧,现在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刘邦继任仓吏。
只是送个信,哪来的功劳可以直接升官?何况刘邦的信还没送到,任命的文书就到了。即
送文书的人什么都没说,县令也猜出来,刘邦绝对在咸阳遇到了贵人。
别看仓更只是个小官,但能直接选官职让人担任的贵人,绝对贵不可言。
县令吓坏了。他和刘邦的关系可不算好。
刘邦立刻想起那个不认识的上峰。
难道他就是自己的贵人?
“沛令,秦律严肃,再小的官职任命也是君上的权力,哪可能有人以权谋私?”刘邦收回被县令握着的手,“真的没有什么贵人。”县令悟到了刘邦话里的话。贵人肯定是有的,但刘邦不想留下话柄。
自己也不应该追问下去了,不然岂不是怀疑上面的贵人以权谋私,违反秦律?
县令拈须微笑:“你说得对,确实没有什么贵人。今日你立下大功,得了上面青睐,给我们整个沛县都长了脸面,该好好庆祝一番。身为一地之长,这次庆祝宴会由我来办,你不可推辞。刘邦拱手:“谢沛令慷慨。”
县令又道:“送任命文书的天使还特
提了你儿子刘盈的名字,说
你儿子孝顺,
要你好
好照顾他。我是你上峰,与你的丈人吕公是故友,也是你的长辈了。我已经备了一套笔墨赠予他,你要好好为他启蒙。和盈儿有关?
刘邦想起当时那陌生贵人提到了萧何和刘盈。
自己肯定没有遇到过什么贵人,所以他本来怀疑那贵人是看在萧何的脸面上提拔自己。
但送任命文书的天使只提到了刘盈,没提萧.....
刘邦再次想起,刘盈似乎在酒肆遇到了两个穿绫罗鞋的贵人。
总不可能是刘盈在酒肆里那短短一面得了贵人喜爱,贵人就给自己一个官做吧?
如果是这样,盈儿究竟说了何等妙言,才惹得贵人如此开心?
那贵人又究竟何等贵不可言,居然因一面之缘就能施舍陌生孩童的父亲一个肥缺?
刘邦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一如既往沉静:“谢沛令,盈儿还小,用到笔墨不知道何时了。沛令不必太破费。县令道:“总会用上的。你给他收好。”
送任命文书的天使特意点名的孩童,若不是县令没有适龄的孙女,都想和刘盈结亲了。
不过自家族人中应该有适龄的女童。县令又捋了捋胡须,眼睛微微眯起。
刘邦谢过县令,转身去寻萧何和曹参。
他与萧何、曹参交好,今日升官,自然要寻他们报喜,县令没有怀疑。
“回来了?你稍等,我处理完剩下的公务,去曹参家说。”萧何手头动作加快。
曹参倚靠着墙壁道:
“我们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送个信需要这么久?”
刘邦道:“我带着盈儿,自然吃喝玩乐了一路。如果早知道会升官,我就早早回来了。
曹参疑惑:“你真不知道?”
刘邦道:“今日之前真不知道,今日之后有所猜测。”
萧何没好气道:“都让你们先闭嘴,等我处理完公务,去曹参家说!”
曹参有字,但因萧何等人都无字,他便以名行世,不把被人直呼其名当侮辱。
同样,他们不常叫刘邦为刘季,只是因为刘邦以前就叫刘季,不是因为直呼刘邦之名不礼貌。
刘邦道:“我也有很多话要和你们说。你们一定会吓到。”
萧何把笔一扔:“做完了。走!”
萧何、曹参、刘邦三人早退,沛令没有责怪,还说给他们多批几日事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曹参戏谑:“我难得见沛令如此殷勤。他似乎还自称你的长辈?真不要脸。”
萧何叮嘱刘邦:“前倨后恭,不是好人。你万不可被他迷惑。”
刘邦无语:“你觉得我可能被他迷惑吗?”
萧何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曹参家境最好,不仅钱多,家中还有持棍的家丁壮仆,院墙也里三层外三层,如同堡垒一般。
他们进入曹家后,曹参带着刘邦和萧何进入家中最中心的小院,让奴仆全部退出去,守好院门。
“究竟怎么回事?”曹参道,“怎么天使还提到盈儿?”
刘邦道:“可能是盈儿在酒肆中遇到了贵人。”
他把酒肆之事告诉曹参和萧何之后,两人都瞠目结舌。
曹参把发髻都挠散了:“我相信盈儿伶俐,能讨贵人喜爱。但只是如此短暂的相逢,而且只是和盈儿有接触,还不认识你,他们就直接给了你个官萧何道:“这说明那两位贵人当是朝中上卿,一介仓吏对他们而言,如随手施舍给路边乞丐一枚半两钱,不值一提。”刘邦道:“我也是如此想。这段缘分应当就此了结了。”
曹参笑道:“虽然在贵人那里肯定缘分了结,但沛令不知道。你还是能借着贵人的名义,让沛令老实点。”刘邦靠着席上的竹制靠背,慵懒道:“他早就很老实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们不可传他人之耳。如今除了吕娥狗,就只有你二人知道。曹参疑惑:“樊哙和夏侯婴都不知道?”
刘邦道:“虽然我很信任他们,但此事太过重大,只有你二人能保守秘密。”
曹参和萧何坐直身体。
刘邦打好了腹稿,先从刘盈那些奇特的小故事说起。
曹参和萧何都知道刘盈常把听过的故事安在刘邦头上。他们的儿子年幼时闹过同样笑话,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但刘盈的“混淆”成真了。
曹参和萧何都拧紧了眉头,神情严肃。
连平日总爱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笑容的曹参,也笑不出来了。
“三年吗?”萧何最先开口,“我早知秦朝不会长久,或
许秦皇驾崩之
日,就是天下混乱之时。没想到秦皇居然会这么早就驾崩。”
曹参苦笑:“天下安定没多久,又要再生战乱了吗?”
刘邦道:“我们要早做准备。”
萧何摇头:“秦皇还在,能做什么准备?待秦皇驾崩再说吧。”
刘邦按着额头,烦恼道:“我说的不是.....是那个准备,我说的是好好教育盈儿。我的年龄,能打完天下就不错了,坐天下的人是盈儿。可盈儿现在的性格....唉。”刘邦唉声叹气半晌,实在是对好友说不出口。
曹参和萧何对视一眼。
曹参道:“你是否杞人忧天?盈儿只是略有些顽皮,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
萧何也道:“盈儿先得大儒看重,又得咸阳城中的贵人喜爱,你还有何不满?至于坐天下,盈儿还小,以后再教导不迟。我看你还是多读书,想想怎么打天下吧。”曹参连连点头:“你会当皇帝,我怎么就不信呢?你怎么能当皇帝?不像啊。”
刘邦摊手:“别说你认为我不像,我自己都觉得我不像。”
萧何道:"多读书。"
曹参道:“我看你的武艺该拾回来了。”
刘邦再次按住额头:“先别提我,说盈儿。”
他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和好友说起刘盈要让韩信钻他裤|裆的事。
这事能随意和吕娥狗提,和好友提真的难以启齿。
刘盈还明知韩信将是他打天下至关重要的下属,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让韩信钻裤/裆?韩信胯|下之辱的事过了后,这竖子才抱着韩信叫阿兄“你们说他这性格,真的能坐稳天下?”刘邦越说越激动,呼吸都困难了。
在吕娥狗面前,他万事镇定,泰山崩于前不改色。
对兄弟就不用强撑了。刘邦是真的很愁,愁得两爱都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萧何和曹参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平日看刘盈胡来,他们只是笑一声顽童。如果刘盈真的有神人相授,能知道一部分未来,那简单的叮嘱,对刘盈就不管用了。聪慧的人顽劣起来,杀伤力巨大。
如韩信一事,若让刘盈乱来,韩信恐怕就成敌人了!
“盈儿在我们面前还是很听话的,为何...”萧何不愿相信自己看大的好孩子,居然会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曹参心倒是很大:“他只是嘴上提一提,没有做。说不定他只是和刘季你开个玩笑,故意逗你生气。”刘邦拍着大腿道:“那也是顽劣!”
萧何道:“马上就会有大儒来教导盈儿。儒家最重道德,想必盈儿应当有所成长。我们先去见见那韩信,不知道他有何本事,能让刘盈专门惦记。曹参开玩笑:“这种惦记宁愿不惦记。”
萧何和曹参按着地面起身。
起身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冷静,腿都被刘邦的话吓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