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不知瞿不染是以大局为先还是只愿自扫门前雪, 总之,他并未出声,也未惊动监察使, 双指只抓紧了肩后布袋, 径直大步向里走去。
徐行滚了滚, 道:“大师姐,说人坏话被人听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坏话。”徐青仙莫名道, “若我说他哪里不好,才是坏话。我只是说我讨厌他,这是我的事,与他何干?”
“我想不是吧!”徐行偷笑道,“那你对我话更多,难不成你也讨厌我吗?”
“你们不一样。”徐青仙面无表情道:“不过,为何用‘难不成’三字?我也讨厌你,这很不可能么。”
“你不如再想想?”徐行翻身起来, 将衣襟上沾染的尘土石砾一并慢条斯理的拍掉,而后, 用一种“这世上怎可能会有人讨厌我?”的理直气壮神色,缓缓指了指她,“下次见面时, 再告诉我答案不迟。”
她这么冒着风险上来,竟然真只是扯了些漫无边际的闲篇, 而后,拍拍屁股, 又是扬长而去, 连个结束语都懒得带过一嘴。
但, 徐行没有回房,而是换了个人谈心。她绕过客栈房后,果不其然,一道身影隐在树林中。说是隐,但一声白衣何其显眼,正是瞿不染。
瞿不染方才进门时,给她比了个手势,似有话想说。此刻见她,开门见山道:“徐道友。圣物送回穹苍,当真可信?”
“可不可信的,这天下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么?”徐行道,“不过,若是过了明路,至少在其他圣物水落石出前,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听起来,还当真是颇有风雨欲来之感。
瞿不染向来寡言少语,闻言微微颔首,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走出两步,又返回头,冷淡地对徐行一字一句道:“请转告那人,我也讨厌她。”
“……”
徐行看热闹不嫌事大,忍笑忍得腹筋抽动,自窗外利落翻回房内时,打招呼道:“我回来了。”
余刃也笑道:“和谁聊得这么开心?”
他看上去当真是毫无异状。但神通鉴发觉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他的位置没有过丝毫的变动。也就是说,徐行出去时他坐在哪,现在便还是坐在哪,纹丝未动。
分明月上枝头,夜色已浓,两人共处一室,却分毫没有旖旎氛围,好像此事已然有无数次了,不值当什么别扭。反正两人都不爱睡觉。徐行盘膝上榻,随意将靴子踢了,而后展出一张草纸,在上面垂头勾勾画画起地图来。
余刃将她乱踢的靴子摆好,倚在榻边,撑腮凝望。见她在画九界地图,还用各种不同的标识标出各大门派,例如穹苍的标志便是云纹,峨眉的标志是双刺,昆仑的标志是丹炉……越到后面越离谱,少林的标识竟是一个秃头。只是,画的惟妙惟肖,字就不怎么令人恭维了,简直是胡写一通,除了她本人压根无人能看得懂。
“要说我字丑,就去外面说,说完了再进来。”徐行抬眼,舔了舔笔尖,冥思苦想道,“我也不知这图对还是不对?应当差不多吧?”
余刃道:“才不丑。”
徐行:“麻烦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图说好么?你眼睛有放在上面哪怕一秒?”
北边的狐守之地,徐行在旁边画上了许多火山。穹苍在最北部,往左是遥遥对望的天下第二仙门无极宗,往右下是少林。中心的鸿蒙山左侧,是六大门中最小的峨眉,峨眉之下是昆仑,而后,就是东南方的白玉门了。
整个灵境算不上很大,和红尘相比,不过一个小小圈子。
“一共五个圣物,‘神女之心’在狐守之地,‘绝情丝’准备送回穹苍。我记得,‘降魔杵’应当是唯一一个能确认在少林的,另外两个,不知昆仑和无极怎么说?”徐行头疼道,“我的人脉只有玄真子前辈和林朗逸了。”
不像绝情丝,降魔杵的排他性太强了,这圣物出了名的脾气很大,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和尚能用,而且压根用不了它来做坏事。据说曾经有个俗僧曾窃杵想偷袭方丈,结果一杵把自己打昏过去云云。
为何徐行确定呢,因为前几日才在驿阵里看到甲甲甲狐草专卖在开团,说是再不久便是农历六月十九了,观音大士成道日呢,少林要做祈福法会啦大家快来参与,转发十个驿阵便可得少林参观门票,里边第一项便是参观降魔杵……
“怪哉了。”徐行对神通鉴道,“怎么人家少林都有这么多活动?也没见穹苍让人来参观啊?”
“都有的吧。”神通鉴呆头呆脑道,“不过我们好像参观的不是圣物,第一项一般是参观九重尊啊。”
“……”徐行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某任比自己还不靠谱的掌门不慎将神女之心弄丢了,为了替补才把这项活动改成参观九重尊……那现在九重尊变成先人了是要怎办?再替补谁,难道要改成参观掌门吗?
“若当真有那一日,吾辈绝不袖手旁观。”徐行握拳道,“我定然会第一时间帮师尊树一个‘禁止投喂’的牌子!”
神通鉴静静:“你又发神经是不是?”
嘁……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幽默……
“看监察使,有问题的大概就那一个。不过,监察使这个职位,在红尘的权势可是很大的。”徐行轻出一口气,道,“再探探。总之,不急于一时。况且,那个家纹也要等鬼市再开才能进入,待凌寒通知吧。”
从她口中频繁听到另一人的名字,余刃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懒懒道:“那地方,需要人带么?直接进去不难。”
“你不是认识黄……时雨?”黄梅时节家家雨,鬼市之主却有个如此风雅的名字,不得不说,还挺好听的,徐行拿脚背不轻不重怼他一下,“想找消息,不能直接问他?”
余刃否道:“不能。”
徐行:“为什么?”
余刃转开脸:“我和他关系不好。”
徐行故意道:“不好就不好。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下?”
“……那天天都是我在委屈!”余刃难得十分强硬地拒绝这个话题,他垂目,拿手揩去徐行光洁脚背上的灰尘,悄悄近身道,“闯进去也是同样。不过,你太累了。先休息两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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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徐行目送那辆仙鹤法器载着一行人驶向穹苍,转瞬间便没入云端。
兜来转去,还都是在穹苍北边这头。现下已出了永定国境,徐行与卜白秋作别。
“说来也奇怪,郑长宁没死时,一个受害者都找不出来,现在人一死,村边小孩生出来就少一只眼也是他害的。”卜白秋脖上挂着一小小瓶子,里面装着骨灰,她摇头道,“怕是要变天咯。这儿不适合摆摊了,我得先跑为敬。”
徐行道:“你此前骗的钱还够么?不然我再借你一点啊。”
卜白秋道:“不用了。你的钱也是辛苦钱。”
“不辛苦啊。”徐行莫名道,“那不也是我骗来的吗。”
卜白秋:“……”竟然忘了!她拿心型石头骗钱的时候自己也在场!
既然如此,卜白秋就却之不恭了。徐行把自己的钱袋子倒过来,在她掌心上拍拍,发现落下来的钱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很多,挠腮道:“怎么只有这些了?”
“你自己也没钱啊!”这散财童子下凡了,卜白秋喷道,“听你口气我还以为剩很多呢??”
“原来是有的……”徐行道,“就是鲛珠突然不见了……算了算了,不提伤心事。你拿去吧,放心,我等下再去找人要。”
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聚、也稀里糊涂地散了。徐行没问她为何不跟玄真子一同回昆仑,卜白秋也没和徐行约定什么能找到自己的地点,毕竟这个活计便是时不时要换个地方的,她只轻轻道:“我是瞎子,瞎子走不远啦。”
“走不走的远,只由心定。如果这么轻松就能找到你,那岂非太没趣味了?”徐行笑吟吟道,“祝你们径情直行,一往无前了。请。”
卜白秋道:“请。嗯……还有一件事,我之前说你被鬼缠上了,不是假话。但我还想说,为什么感觉这鬼气更强了……你当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徐行看了眼正不知在和路人说什么的余刃,道:“不必担心。我这人八字硬,非常耐克。”
倒也不是想克你。傲竹不也没克她么?罢了,卜白秋笑了两声,一振衣摆,拄杖翩然而去,“再会了。”
“……”
天气晴好,四处小摊小贩又出动了,在街边摆得满满。徐行信步瞎逛,又想随手买些小物件,然而一伸出手才发觉自己囊中羞涩,口袋里比脸皮还要清洁溜溜,只能遗憾地对神通鉴道:“查询一下目前进度。”
【徐行(Lv.?)】
【HP:?/?】
【声望:-1088(如雷贯耳)】
【功德:-1450(祖坟冒烟)】
【成就度:26%/100%(颇有进步)】
“我已经不想说了。”徐行对神通鉴道,“你的数据来源究竟是哪里?有背书吗?取样的用户层群是不是太单薄了?用你的机箱好好想一想,我不过是私生活上疑似有所瑕疵罢了,这对我当一个大侠有任何耽误么?现在绯闻对象还炸了!就算有保守的人对我有所质疑,但我可是在幻境里救了一窝的老菜皮,这声望还能不增反减,你是哪里出问题了?”
不想说还说这么多!神通鉴嘴硬道:“我的数据肯定是没问题的。都说了你拿回绝情丝会加20%成就度,这不是刚好吗?更、更何况,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
还敢顶嘴。徐行从善如流道:“好吧。不过,我突然想问,你是一出生就是系统的么?不如我们现在平心静气,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些数据,你又为何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神通鉴的意义是什么,从哪里来,最终又要去哪里?”
神通鉴直接给她干死机了。
那头,余刃正朝她走来,手上似乎捏着什么黄色契书,转手便收进了袖袍中,直到面前,对她眨了眨眼。
“绝情丝的气味有些不对。”他明知故问道,“你应当截下来的,不是三分之一吧?”
真是狗鼻子。不错,徐行真正造假的是原先那三分之二,将在幻境中拾回的三分之一连上了假的那部分,让徐青仙送回穹苍。
“离开我眼睛超过半柱香的东西,不可信任。”徐行莞尔道,“封玉姑娘如此运筹帷幄,我怎知道她有没有能力偷偷进入幻境,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这么警惕啊?”余刃低声笑了,“这么说来,以防我被替换,你是不是也不该让我离开你的眼里超过半柱香呢?”
徐行道:“你是东西么?”
这话真让人无法回答。下一次鬼市开启在半月之后,凌寒又悄无声息地带着乌鸦不知去了哪里,徐行这才想到,自己曾和好人难当约定见面,现下时间还没到,不过,二人已经出了永定国,回去便太麻烦了。再换个地点吧。只是,要换哪里呢?
正在此时,余刃停步,拊掌——两声后,那边有个机灵的小童哼哧哼哧推来一辆车,用一种路遇财神天下掉馅饼的语气殷勤道:“仙长!上好的摊,锅炉饼皮都一并送您了,不会用随时找我啊!”
徐行:“……”
他这一派好像后边跟着什么价值连城三五车的架势,结果推过来的,竟然是个小小煎饼摊!
说起来,她刚下山的时候,似乎真在心中跟神通鉴戏说过,想盘个煎饼摊看看能不能挣钱。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徐行这辈子就没碰过锅这种东西。她从前也是不开灶的。
余刃道:“要玩么?”
徐行道:“是你想玩还是我想玩?还有,你哪来的钱?”
“钱这东西,我有的是。”余刃信手一拂,那煎饼摊上的小幅已被改为了“小徐煎饼”,再一动,身上便穿起了一条围裙。只不过,那围裙本来是按照正常体型做的,给他穿的有点局促,全紧紧绷在身上,“时间,也有的是。玩么?”
徐行在原地静止思索了足足五秒,随后,飞起过去:“让开我来!”
“……”
徐行在那摊的面饼乱飞,余刃在一旁打下手。沿路居民虽说觉得仙长摊饼很新奇,但也不瞎,一看就是新手上路,摊出来一坨怎么办?她要是一个饼收五个灵石又怎么办?
辛勤的徐师傅忙碌半天,终于看到了成果。她叉腰,对神通鉴道:“我感觉自己现在强的可怕。”
神通鉴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这双手练剑术一点就通,怎么个个饼摊的跟屎一样?”
徐行:“……”也没必要说的这么粗吧!
不过,她也不傻。多试几次之后,就熟能成巧,渐渐也像模像样了。有人过来道,“多少钱一个?”
徐行随口说了一个数字。那小孩咬着煎饼蹦蹦跳跳走了,半晌后,又围过来一堆新孩子。
此时,有人路过,忽的在背后道:“这样不行啊。你价格定太低了。就算讲究薄利多销,也不能这样的。”
徐行没理他,过了会儿,那人又叹气道:“我说了,你这样不行的。等一会儿附近的小商贩要来找你事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果不其然,有个包子摊的小贩怒气冲冲过来了,“懂不懂什么叫做生意啊?”
身后那人道:“你看。我都说了?”
此人嗓音年轻,身有修为,应是哪派门人,然而路过还要停下来碎嘴几句,苦口婆心,可见此人多半是个滥好人。徐行正想看看是哪位,就听围着的小孩哄笑起来,咯咯道:“大哥哥你还来教别人做生意啊!”“笑死人啦!”
余刃漫不经心地给小童们一人塞了个饼,道:“怎说呢?”
小童们得了贿赂,热情大涨,立马边大嚼边含含糊糊道:“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啦!所有生意人都很关切他呢,做什么生意都要跟他反着来。这个人投什么,什么都包赔的!卖雨伞,必然连日大晴,卖秋衣,立马热得要死。就连卖自己去帮人护镖,次日老板都会喝醉了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茅坑里。总之,有关生意的事,绝对不要听他的!”
那人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气得一个握拳,颤抖道:“生意人的事……能叫亏吗?那叫有输有赢,有赚有赔,这都是正常的事……”
徐行在面粉中转头,眯眼看他。
那人原本只是负手而过,看到的唯有两人背影。此刻见到徐行正脸,竟怔愣一下,惊道:“徐……徐行?!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
一出口就坏事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徐行朝他邪恶又礼貌地微笑,“哟,好人兄,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