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重闻言彻底怔住, 脸颊完全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
看着眼前谢祯隐带促狭笑意的神色,蒋星重霎时明白过来。好嘛,方才说皇帝会对她怎么样怎么样,这些话全是吓唬她的, 他重点要说的, 是最后这句话。
蒋星重不由呼吸一紧, 忙侧转身子,躲开了谢祯的目光。
谢祯则望着她含笑,不慌不忙地坐直了身子。
蒋星重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如鼓如雷, 可也是在这一刻,从那无数的慌乱紧张中,她却在自己心间窥见一丝喜悦, 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她心中驰骋雀跃。
他果然没有放弃,幸好他没有因自己那晚的话放弃。
念及此, 蒋星重不由转眼, 眼风偷摸瞥向谢祯,却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触及他目光的刹那,蒋星重的心复又一紧, 忙收回了目光。
而就在这时,谢祯再次开口道:“我知自己言语唐突, 但是阿满,我得叫你知道。我爱重于你, 便不能错失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不想有朝一日你看上旁人之时,却不知我心中有你。”
谢祯深吸一口气, 接着道:“告诉你, 叫你知晓, 你若最终选择旁人,我便也心死的坦荡,无有遗憾,不必总念着若是早说了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番话说得格外诚恳,蒋星重不由再次看向谢祯,这次对上了他的目光。
谢祯见她看来,便对她道:“阿满,我不会强求于你,也不着急你给我回应。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此话一出,蒋星重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会等她,无论多久,那么待大昭亡国危机解除之后,她便告知他自己的心意。
但不能是现在,蒋星重有些无法想象,如果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该如何同言公子相处,会不会耽误他们的正经事,万事都不如国事要紧。
而且……蒋星重微微抿唇,如今大昭越来越好,她已经开始犹豫,在放弃的边缘徘徊,若是她彻底放弃后,言公子还不愿放弃,他们恐怕……
念及此,蒋星重对谢祯道:“言公子,大昭风雨飘摇,如今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好时候,待万事尘埃落定,我自会答你。”
谢祯闻言,眸光微动,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愈发软如秋水,他明白蒋星重的理想,明白在她心中大昭重过一切,便点头道:“好。我的承诺,不会改。”
蒋星重看着他如此神色,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心间倾泻而出,她慌乱而急于遮掩。
她忙笑笑道:“我记着了!你别忘了帮我办勇卫营的事,我先回东厂了,今日王公公说要着手重建京官档案,我得去跟着瞧瞧。”
说罢,蒋星重起身就要走。
谢祯连忙起身叫住她,“阿满。”随后弯腰,从假山石上将瑞鹤宫灯和装着糕点的食盒拿起来。
蒋星重不解转头,正见谢祯将两样东西递给她,对她道:“宫灯别忘了,还有这盒糕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蒋星重这才发觉自己连瑞鹤宫灯这么紧要的东西都给忘了,唇边露出格外尴尬的笑意,连忙道谢后接过,随后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
谢祯凝望着她的背影,笑意再次在唇边绽开。今日她几番脸红,他真切地看在眼里,虽然他不知他在阿满心中有多少分量,但他确定,阿满心里,是有他的,哪怕不多,但也是有的。
谢祯对此感到格外满足,在她彻底离开后,这才转身离去。
蒋星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提着宫灯和食盒回的东厂,一进东厂,她就闷头往自己房间走去。她想不明白,她跑什么啊?她为什么不敢面对言公子?
院中王希音、孔瑞以及东厂新晋的两位掌班、司房等,正在院中晒着太阳围桌而坐,边喝茶边不知在处理什么东西。
见蒋星重慌里慌张地进来,神色全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王希音见此,开口唤道:“阿满。”
蒋星重没听见,依旧闷头走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希音见此不由失笑,孔瑞也跟着笑,较王希音拔高了音量,朗声再次唤道:“阿满!”
蒋星重恍如惊蛰梦醒,蓦然抬头朝他们看去,愣神道:“嗯?”
众人见此失笑,王希音看了看她手中的瑞鹤宫灯,以及那属于御膳房的食盒,故意揶揄道:“阿满,你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
蒋星重闻言,心间立时生出一种被揭破心思的窘迫感,脸颊又莫名跟着红了,她忙装模作样地笑道:“哎呀,这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还真有些闷得慌。”
说着,蒋星重朝众人走去。
王希音和孔瑞见此,面上笑意不由愈发开怀,他们二人知道蒋星重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陛下待她特别。帝王如此看重一名女子,意味着什么,旁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孔瑞便又接着王希音的话,继续揶揄道:“阿满,你怎么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莫不是宫中有了相好的女官,出去会情人呢?”
蒋星重立时更加不好意思,她讪笑着在桌边坐下,哭着脸道:“二位公公,你们可别再打趣我了,我就是热的,哪有什么相好?你们别瞎说。”
王希音和孔瑞连声朗笑,但毕竟对象是皇帝,他们也不敢揶揄得太过分,就此作罢。
蒋星重将宫灯和食盒放在脚边,看向桌上的那些册子,问道:“这些可是京官的档案?”
王希音点头道:“正是,这些时日东厂除了操练火器,便是暗中调查京中官员。从前东厂便会掌握京官所有的信息,包括家世背景,人员往来,都要记录在案的。可惜之前的那些资料,没留下来多少,如今须得重新记录起来,方便陛下随时掌握京官的情况。”
孔瑞接话道:“如今东厂的人手也都安排妥当,进入正轨,我们还得尽快安排人前往全国各地,不仅要掌握京官,还要掌握地方官员的全部消息。”
蒋星重闻言点头,拿起一卷档案随手翻看着,随即问道:“之后南直隶那边也要安排人去吗?”
王希音点头道:“自然要安排。”
说着,王希音不由蹙眉,道:“只是前阵子,陛下命锦衣卫指挥使来找我,叫我安排一个东厂太监做钦差,带人前往南直隶去调查南直隶的官员。我安排的是同为东厂掌班的太监叶盛泽。他们当时同前往山西的李正心等一班人前后脚出发,如今山西的叛国大案都已判完,怎么叶盛泽等人却还没有消息?”
蒋星重闻言蹙眉,不由问道:“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王希音摇头道:“没有。”
蒋星重紧着又问道:“他们可是秘密前往南直隶?”
一听这话,王希音便知蒋星重在担心什么,回道:“同李正心等人一样,是秘密前往,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应当无事。”
蒋星重闻言点头,但神色间的忧虑却藏不住,道:“李正心也是秘密前往,不还是险些回不来吗?叶盛泽等人至今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下?”
这个念头王希音不是没有动过,但思来想去,不太妥当,便向蒋星重解释道:“我本也做过此想,但他们没有消息的情况下,派人去接应不大妥。若有危险,派少了不起作用,派多了的话,如若无事,反而更易叫他们暴露。”
“那我们现在……”蒋星重颇有些忧虑地看向王希音。
王希音道:“只能等了。”
蒋星重听罢,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王希音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蒋星重,又拨拉桌上那些信封纸条,对她道:“渔船稳坐,长杆自涝。且耐心等着吧,先将这些情报登记造册吧。”
蒋星重只好应下,同众人一道整理起了京官档案。
谢祯回去后,便有一道圣旨送进了勇卫营。
勇卫营参将张济,以失职之罪论处,罢官发还原籍。敕令副参将孙德裕任勇卫营参将,重整勇卫营,并给予其调任选拔人丁之权,叫他自己去同赵翰秋商量。
圣旨一下,勇卫营彻底变了天,张济于浑噩迷茫中被摘了乌纱帽,再也没了见蒋星重时的嚣张和圆滑,他不明白,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如今到了这位提督,自己便被罢了官?
而孙德裕,更是在震惊中上任。他在勇卫营郁郁不得志多年,当真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坐上了参将之位。
这一刻,他再想起蒋提督,那位面容清秀的太监,心间也有了几分钦佩,是他今日狗眼看人低了,他该死!
而勇卫营的将士们,这时才感到真正的害怕,慌忙认真了起来,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表现,今日没被提督选出去。但是被蒋星重选拔出来的那些将士,却是高兴得紧,他们知道,此后,勇卫营的天彻底变了,也不会再有人威胁他们。
孙德裕领旨之后,顷刻间如换了个人。不仅变得一滴酒不沾,还格外的认真,就是连从前叫人误以为废物的武艺,都变得格外厉害。不免勇卫营的将士感到震惊,私下议论孙参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而赵翰秋这边,和工部反复商讨之后,算出了陕西和辽东边境要修建的边防军事所需要的银两,共四百四十万两。
赵翰秋上报给谢祯,谢祯二话没说,看完之后便提笔准奏。命赵翰秋去户部提银,便安排东厂太监吴春威、郭维二人分别作为陕西边防军事和辽东边防军事的镇守太监。
二人动身之前,被谢祯单独叫去养心殿说话,好一顿恩威并施,两人都完全明白了谢祯的意思,陛下是要款项一分不少地用在刀刃上,绝不能叫银两被层层盘剥。
二人战战兢兢地应下。谢祯心中明白,吴春威和郭维的差事,是个相当得罪人的差事。
毕竟修建边防军事,款项便会经手许多人,工部、地方官员、采购商人、招募人丁的人等等,叫他们盯紧款项,无疑就是叫他们跟所有人的贪欲作对。
考虑到他们的安全,谢祯叫傅清辉给他们每人派了十名锦衣卫,用以保护他们,以及一些要紧事上差使。
一切都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时间一日日过着。
自那日谢祯见过蒋星重后,时不时地便叫人往东厂给她送去一些吃食,发展到后来,谢祯凡是吃到御膳房味道好的东西,都惦记着给蒋星重送一份。但他也不敢送得太频繁,怕蒋星重疑心,基本隔个三五日才送一次。
这些时日谢祯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找她,而蒋星重一面要忙着练习火器,一面要整理京官档案,还要操心京营的事,着实有些分身乏术,也许久没有挂宫灯,有时候忙起来,她真的是会想不起来谢祯的存在。
时间就这般过了一个月,这日上午,谢祯刚下早朝,回到养心殿后,却见之前暂代户部尚书事务,前几日刚刚转正的户部尚书吴甘来,竟然已经在养心殿门口候着。
如今的吴甘来,气质早已非往日可比,容光焕发,神色间满是蓬勃之象,宛如一棵已经破土而出,长势凶猛的竹子。
一见谢祯,吴甘来便跪地行礼,“臣吴甘来,拜见陛下。”
谢祯看看他额间细汗,不由笑道:“平身。刚下朝,你来得比朕还快,跑过来的?”
吴甘来从地上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再复行礼道:“臣有件大喜之事要告诉陛下,便急着跑来了。”
“哦?”谢祯已不知自己多久未曾听闻过喜事,边进殿,边向身边的吴甘来问道:“是何喜事?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