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玄的话语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湖中,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数朵浪花。
众人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我不准!”徐氏一听气得将筷子都摔了。
她怎么可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随意踏进国公府作为世子平妻。
“之玄,此事不可胡来。”裴二爷也赶紧抬了抬手拍拍裴之玄肩膀劝道,“你要是真喜欢,就把她收到府里做个丫鬟,不然就做个姨娘,有必要那么抬举嘛。”
“二叔!”裴之玄冷冽的眼神盯着裴二爷,裴二爷立马吓得收回来手,像个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他没忘记,在这个家,只有裴之玄才是主心骨。
“方紫玉是我恩人,我想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让她可以安心呆在我身边。”裴之玄像是对着大家说,偏偏眼神却紧紧盯着沈云娇。
没想到等了半晌,沈云娇愣是一声不吭。
裴之玄脸更是冷了几分。
徐氏看着儿子的脸色,便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
裴二夫人此时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刚刚沈云娇不是得意得狠嘛,现在看她跟谁去哭!
裴二夫人慢悠悠抿了口茶,含笑说道:“方姑娘救了之玄,之玄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刚好之玄府里人少,多个贴心的照顾着也挺不错。”
徐氏见儿子态度罕见的强势。
又看见从不入她眼的媳妇吃得正欢,更是自觉喉咙像堵了口气般。
既然沈云娇如此没心没肺,那就把让那医女好好膈应她吧!
而且沈云娇善妒,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将这医女棒打出门。
自己又为何去找儿子不痛快呢?
徐氏看着裴之玄,叹口气慢悠悠道:“既然你都想好了,母亲也无话可讲。”
“不过男人三妻四妾实乃常事,找了温柔可心的总好过找一块木头。”
这话摆明含沙射影地就在骂沈云娇,可偏偏众人听了都会心一笑。
他们对此习以为常。
不受宠,即便是再高贵,也会遭受府内上下嘲笑。
徐氏知道,再怎么骂沈云娇,她都会为了自己儿子委曲求全。
此时一声清脆的搁著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沈云娇吃饱喝足,也看够了这场戏,她用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眼眸清亮地望向世子:“殿下,我不同意你纳妾。”
裴之玄嘴角勾起一个极为嘲讽的弧度,他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瓷杯,话里是满满的不屑,“谁问你意见了?”
沈云娇站起来,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分明,“定国公府裴家家训,嫡妻若无所出,便不可纳妾。”
徐氏一听心生诧异,这沈云娇怎么知道国公爷初建府时立下的规矩?
这是国公爷为了家宅安宁,嫡庶尊卑的传统礼教,特意效仿前朝阁老定的家规。
“沈云娇,两年未见,你倒是聪明许多。”裴之玄眉头紧蹙,眼中燃烧的怒火仿佛要将周围空气点燃。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桌子上那一锅的羊肉汤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沈云娇看着端坐在桌旁的裴之玄,漠然又矜贵,好像将她当成一颗卑微细小的沙子。
她突然替原主感到不值。
原主明明对他那么好,可以为了他在国公府委曲求全,他却肆意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
她突然又不想让裴之玄那么好过了。
“裴之玄,你要是想要报恩,大可以帮方姑娘开个医馆悬壶济世,难道世子殿下对所有有恩之人的回报方式,就是将他们都娶进门吗?”沈云娇的声音细软,脆生生地响在堂屋之中。
还沉浸在婚事被拒打击里的江蓉一听到这话,十分认可地点点头:“世子妃说得有道理,之玄哥哥你可以帮方姑娘开个医馆,这样她人生安稳,吃穿也都有保障了。”
裴之玄神色晦暗不明,俊美的五官如同冰霜雕塑般冷峻,但从小所受到的良好教导抑制住他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发怒的念头。
沈云娇冷笑一声,又刺激他道,“看样子殿下是看上了方姑娘的姿色了。”
裴之玄眉目愈发冷峭,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乱说什么?”
“如果殿下是喜欢方姑娘那就光明正大说出来,何必用什么报恩做借口呢?”
刚刚还在附和的江蓉听到这句话也都惊住了,她没想到世子妃竟如此大胆,直接把大家心里偷偷想的给说出来。
裴之玄冷然起身,他一步步缓缓逼近沈云娇,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将周围人都震慑住了。
定国公府现在能说上话的都默默闭紧了嘴巴,怕裴之玄的怒火会殃及池鱼。
而沈云娇也不惧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一下子说开也好。
“世子殿下,你想娶方姑娘为妻,我并无异议,但是我不愿跟方姑娘一起做平妻。”
裴之玄低眼注视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沈云娇,离得近了,他能瞧见沈云娇那眼角下方那颗泪痣。
她眼眸里尽是倔强和倨傲,却给裴之玄一种下一刻便要哭出来的错觉。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沈云娇等不到裴之玄的回答,只能迎上对方直视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和离,你便可以娶方姑娘,让她做裴府主母,你心爱的世子妃。”
这是沈云娇第二次提和离,她的神情平淡,仿佛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在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深爱着裴之玄的世子妃居然要提和离?
裴之玄嘲讽般看着面前抿紧嘴唇与他对峙着的沈云娇,“这门婚事是你恬不知耻地求来的,圣旨也是你父亲来找陛下要的,如今你要和离,大可自己去找陛下请旨。”
我要是能去还在这里和你扯皮!
沈云娇暗骂一句,她当然知道天子金口玉言,赐出的婚事是万万不可再搅黄的。
即便沈家现在如日中天,臣子依旧是臣子。
沈父要是再去求皇帝赐沈云娇和离,免不了被外人说丞相府权势滔天,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
沈云娇冷飕飕地看了世子一眼,“你有点担当,是你要娶平妻,为什么非我提和离,难不成你想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美?”
“你!”裴之玄气结。
沈云娇不想与他再辩论下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我不会同意,世子殿下你我成亲当日,你便抛下我,让我在府内苦等两年,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回来,你对我冷言冷语不说,还领了一位佳人回府。”
“你若是有心,便该自我好好反省下!”
沈云娇一口气把话说完,觉得心底畅快多了。
徐氏一看周围人都开始低声讨论起来,只觉脸上无光。
她气急站起来指着沈云娇骂道:“你、你真的是大逆不道,在婆母的寿宴上还敢对夫君不恭敬!”
沈云娇不理徐氏,只望向裴之玄。
但尽管裴之玄怒火中烧,却也没再说话。
看样子她说的话有道理嘛,把裴之玄都怼得哑口无言了。
徐氏还在瞪着沈云娇。
只见沈云娇越过裴之玄,莲步轻移,缓缓走至徐氏跟前。
她轻飘飘地说道:“母亲,若是今日裴之玄不在您寿宴上提出这件事,我就不会与他起争执。原本我想安静吃完这顿晚膳。”
“但照现在此情此景,怕是不可能了。”
沈云娇从袖口里掏出一朵开得正好的海棠,置于梨花木的桌面上,“之前母亲日日派嬷嬷盯着儿媳抄女则女训,儿媳的眼睛都快瞎掉了,便也不能给母亲亲自做些什么,不如就送朵海棠花给您。祝您人比花娇。”
“儿媳先回去了。”
沈云娇转身离去,步伐轻盈而洒脱。
丝毫不带一丝留恋。
裴之玄的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