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昏暗沉静,抢救室外远远望去,只见走廊里独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身形颓然久久靠在墙壁上,早已不觉脊背后的瓷砖有多冰冷,微微昂首,狭长的眼眸望向幽暗森冷的白炽灯,光线缕缕投向他黯然的脸颊,眼底除了疲惫,剩下的唯有担忧,微微阖了阖眼睫,目光空洞的似是没有任何焦距,缓缓抬手,盖住额心。
他此刻的神情十足镇定,也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有多不安,仔细的盘算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数清楚这是他第几次独自在抢救室外等候了,即便这样却还是没能习惯彼此间相隔一堵门的距离。
方赫成无力的揉了揉眉心,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面,时间已悄然指向了午夜,顿时眉宇轻蹙,侧身站直身形,冷硬的拳头狠狠的砸向了墙壁,随即发出一声顿重的声响,他似是毫无痛感,随后萎靡的将手垂落在了身侧,额迹抵过墙面,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抢救室的门被拉开时,方赫成这才眸色一亮,疾步上前,语声难掩焦虑不安:“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缓缓摘下口罩,淡然开口:“患者心脏病引起肺血流量增大,从而导致感染肺炎,虽然已经暂时稳定了,但如果不重视起来,以后这种情况可能会反复。”
方赫成听完这话才稍稍松了口气,之后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沈子言随后被直接转入了单人病房。
清冷的病房,摆设格外简单,除了一些单一的陈设之外,就只剩下了沉重的医疗设备,幽静密闭的空间,仿佛静下心来,都能听见半透明的点滴,发出‘嗒嗒‘声响。
素雅的窗帘微微敞开,明净的光线折射在病床上男子精致的脸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将他的脸色衬的愈加苍白,眼眸半睁半阖,微微露出瞳孔,散开淳淳的墨色,空洞的没有任何生气,深黑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射出一道半弧,英挺的鼻梁将轮廓勾勒的极其精致,薄唇依然透着淡淡的浅紫,单薄的胸口起伏微弱,修长纤细的小臂无力的垂在身侧,手背上细白的肌肤,明显的乍现几个针眼,以及道道乌青。
凌浅然这几日里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几乎全都是眼下画面里那人惨白的脸。
随着导演的一声‘cut‘,凌浅然这才稍稍缓过神来,目光投向不远处勃然的脸色,想必今天又将拍到午夜了,可没想陈导放下剧本后,缓缓走近,抬手轻轻拍了拍凌浅然的肩胛,眸光里带过一丝狐疑:“然然,这两天状态不对啊,今天早点手工,回去好好调整一下,明天开始,我不希望再出现这种情况。”
陈导微微挑眉,一脸了然之色。
沈子言自从那天出事以后,就没有来过剧组,凌浅然在那之后就一直都不在状态,不单单是拍戏,平时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免让人遐想。
“好。”凌浅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应和了声,便离开了。
正午,入冬的天难得艳阳高照,阳光透过树梢,在这人工湖面上镀上了一层堂皇的金色,为医院沉重的氛围平添了几许暖意。
凌浅然迟疑的站在电梯门口,细白的指尖,在十六与十七层之间犹豫徘徊,垂目寻思了片刻,却迟迟没有按下楼层,直到身后的人难掩不奈的开口催促,凌浅然这才匆匆的按下了十七楼的按钮。
算算日子江以遄胃出血住院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他入院以来自己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反倒是自己生日那天,他还特意为了自己,偷偷的溜出了医院帮自己庆生,想到这里还真有些卑陬失色,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本想着来接他回家,却不由自主的按下了肺科住院部的楼层。
看着徐徐上升的电梯,凌浅然目光凝神,眉梢微蹙,心也随之被缓缓抬起,随着‘叮‘的一声,她仍带犹豫,倘若身后的人没有出声提醒,她还真没有跨出去的勇气直到此时,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拧下病房的门把,推开了房门。
床上的人绝美脆弱,侧颜姣好,紧闭的双目,任凭医生为其撤走一旁的心率监测仪,也未见他睫毛颤动半分,敞开的病号服,悠见胸膛微薄的起伏,凸现的线条,纹理十分细腻白皙,裸露在外的肌肉显得格外消瘦。
“病人家属,帮他把衣服穿上吧。”医生瞄了眼一旁的凌浅然,随后在手边的病例上写了两行字后,便推过监测仪离开了病房。
凌浅然愣了愣,直到医生带上房门,这才缓缓迈开步子,抬手轻轻扯过他的衣角,她只觉胸口似是划过一阵可疑的悸动,脸上也随之带过一丝异样的绯红,随后便刻意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直到向下扣上他腰侧的第五颗纽扣,凌浅然这才顿住了手边的动作,平坦的腹部,肌肤光洁,猝然突兀的乍现出一道约莫两寸的疤痕。
凌浅然轻轻抚过那道丑陋的印迹,触手便是褶皱的凹凸,当初伤他有多深,对他的恨也就有多刻骨,可她又何尝不是被伤的最深刻的那个呢。
那场车祸夺走了父亲的性命,同样也夺去了她对他所有错付的情愫。
事故当场除了沈子言再无他人,当日的视频却因摄像损坏如此荒谬的理由,未留下蛛丝马迹,当年凌浅然不惜承认了对沈子言桶下了刀子,只为博取警方的信任,却没想被沈子言寥寥几句,便为她摆脱了干净,也为他自己掩盖了所有罪行。
如此道貌盎然的伪君子,却偏偏是大荧幕上,人人追捧白圭无玷的圣人,还真是可笑至极。
想到这里,凌浅然眼底仍会浮过一片浅薄雾气,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床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腹部的轻颤,偏过头,下颚尽显极致弧度,微微蹙眉,置于身侧的小臂缓缓抬起,纤长的骨节划过她的手心,轻轻带过,挟着她的手腕,自然的抵在了略带起伏胸口。
凌浅然目光凝结,迟疑了片刻,阖了阖眼睫,慌乱的挣开沈子言的手心,不知是否因为这莽撞的举动碰到了哪里,只见他猝不及防的闷哼一声,浓密深黑的睫毛微微收紧,眉间拧紧,随后缓缓睁开了迷蒙的眼眸。
他单手抵住胸口,额迹布满薄薄虚汗,就连发丝也略带湿意,眼底一片朦胧,片刻后才渐渐明晰,失焦的眼眸看向身侧的凌浅然,润泽无色的薄唇勾勒出一抹淡淡笑意,开口时就连音色都有些颤抖:“浅浅…”
他的目光在凌浅然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声线略带讶异,这时她才看清,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就连她来看他,都是一件别致的奇遇,不禁令她心底掠过一片苦涩。
凌浅然静默了片刻,神色尴尬,手指不自然的蹭了蹭鼻尖:“你还好吗?”
沈子言视线缓缓落在了她无名指上的那枚熠熠的戒指,表情顿时凝住,语声也带出些许刻意的疏离:“我很好,咳咳……倒是你怎么会来?”
凌浅然似是察觉到了他神色中微妙的变化,抚了抚指间的戒指,内心竟划过一丝窃喜,她不否认戴上这枚戒指,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气沈子言,现在这浓浓的醋意,凌浅然还真是第一次见,十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为了制造新闻。”
凌浅然顿了顿,轻挑眉梢,缓缓挪开视线,指尖轻薄的佛向一旁娇艳的花束:“现在你言大大的报道每天都挤在头条,想必门外的狗仔都排着队向医院里赶,我当然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子言轻轻点了点头,眸间微微有些失色,轻掩薄唇,偏头咳了咳,随后撑过床沿,费力的坐直身形:“听起来到是有几分道理。”
随后抬起精致的小臂,轻轻划过她的面颊,昂头深情的直视她的双眸,语声温润,带着一贯的从容不迫,却又多了些许暧昧:“既然你都如此坦诚了,咳咳咳……若我不配合,那岂不是显的我太过不尽人意。”
凌浅然阖了阖眼睫,微抿唇角,此时的沈子言太过让人心神蛊惑,一瞬间的失神,让凌浅然静默了良久,但多年的自持,还是让她稍稍坚守了些许理智,随即冷哼一声:“呵…沈先生多虑了,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你断然可以不必配合。”
沈子言眼睫细微的颤了颤,从容的佛过她的脖颈,一手带过她的脸颊,此刻两人的面额贴的,愈加的靠近,他就这样以略带轻佻的眼神,缓缓抵过凌浅然的下颚,明明一脸轻薄,却仍然不失温文尔雅的气度,开口时嗓音低沉沙哑,语调无不循循善诱:“你……是害怕了吗?”
凌浅然眼瞳微缩,眉梢拢起,身侧的手随之缓缓捏紧,她似是思考了片刻,与其说她是敌不住话语里的激将,倒不如说是耐不住他极致的诱惑:“怕什么?!”
话音刚落,便迎上了他绵薄细腻的唇角,双手环住了那略为单薄的脊背,是有多久没有过如此贴近的拥抱,他猛烈起伏的胸膛,又是什么时候起不再如曾经那般宽厚了,鼻尖微微带过酸楚,眼眶又泛起了薄薄雾气,凌浅然阖上眼睫,试图抿下眼角的波澜,但泪珠却依旧毫不留情的划过了脸颊,遗落下一道凄清的泪痕。
悠长轻柔的吻,沉醉缠绵的令人窒息,纵使沈子言呼吸渐渐变的急促,两人都没有停下动作,他轻轻的抚过她的发丝,眼底依然饱含灼灼温情。
随后凌浅然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猝然发出声响,意图破坏两人的动作,凌浅然睁开眼眸,松手欲推开沈子言,却被他拥的愈加的紧,被托住的后额,任凭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凌浅然心下一狠,齿间猝然使力,腥气顿时充斥在了两人的唇间。
随后沈子言猝不及防的微微愣住,眉目稍凝,缓缓松开了手,凌浅然即刻狠狠挣开怀抱,眼底略带不满的看了眼沈子言:“沈子言,你还真会逢场作戏!”
落下这句后,凌浅然愤然摔门而去。
“咳咳……浅浅,其实喜欢你这件事,并不需要逢场。”沈子言略微喘息的抵住胸口,脸色深白,抬眸看着那抹模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门口,轻轻逝去了唇角的腥红,黯然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