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孝二十五年,是颜清妤穿到这个时代的第十个年头。
她今儿从办理亭下工早,特地去桃花坊切了一斤卤肉,提了一壶果子酒。
隔壁牛婶说了,正好家门口的那两棵榆钱熟了,今天要做榆钱饭。
“小离娘!小离娘不好了!”
颜清妤刚绕进自家屋子那条巷,就看见牛婶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婶儿?!”她连忙一把扶住牛婶,“别急,您这是怎么了?”
等看到她怀里空落落的,颜清妤心里又一个咯噔:“小离呢?”
小离是她的闺女。
三年前她怀着小离被人赶出京城,一路流浪到了这保和县十安区。
这三年来,她独自养下了小离,还凭一介女流的的身份在本地办理亭谋了个职,生活也算安稳了下来。
平时她去上工,女儿都是送到隔壁给邻居兼房东牛婶看的。
牛婶也疼那个孩子疼得要死,这会儿这个样子,颜清妤自然要怀疑是孩子出了事。
果然,牛婶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来了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说自个儿是小离的爹。”
颜清妤一愣:“小离的爹?”
牛婶此时想起来也是悔不当初,几乎要哭了似的,道:“是啊,小离的日子他都说得上。还有你的名字,年纪甚至喜好,他都没说错。我见他生得一表人才,也不像是个坏人,我就想着,先留他在家里,等你回来再说。”
能把她的名字、年纪和喜好都说出来?
就算是她那三年前替人顶罪进了昭狱的夫君冉起,什么时候又对她这么了解了?
颜清妤沉下脸,把手里的酒肉都塞给了牛婶,撸起袖子就往回走。
牛婶看她这样就知道不好,连忙追了上去,道:“他们人多,你这样要吃亏的,还是等我去找街坊领居来……”
人多?
不就冉起?
颜清妤转个巷的功夫,就看见了。
她那简陋的独院小屋前头,停了一辆青缨缀顶、悬靛色长帘的马车。
马车外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仆妇,还有四个带刀的护院。
牛婶追上去,擦了擦汗,道:“这些人是后头来的,好像是追着那个小离爹来的。”
颜清妤只觉得自己的眉心就呼呼跳。
穆侯府……这些牲口,三年前未见,今天突然追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我那夫君的舅家”,颜清妤淡淡道,“我夫君自幼是由他们养大的,也奉他们为高堂。”
“那岂不是算你的婆家?”牛婶吃惊地道,“他们这样富贵,怎么你……”
三年前,挺着肚子,在凄风苦雨之中,晕倒在她家门口。
要不是牛婶开门看见她,把她扶了进来,她是要把命给丢了的。
事后她只说自己夫君出了事,却从未说过还有这么一门按理来说应该很亲近的富贵亲戚。
他们庄户人家心眼实,便是远亲,也不能看着饿死不救的。所以牛婶委实不能理解。
这时候那马车前的仆妇已经扭头看到了她们。
远远地,就冲颜清妤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有些轻蔑的笑容。
颜清妤也笑了,心道,好你个老泼妇。
这是穆侯夫人耿氏身边的贴身婆子王妈妈,是个相当跋扈的奴婢。
她对牛婶道:“婶,您躲开些。待会儿我若是跟他们干起来了,别溅您一身血。”
牛婶道:“就你那点拳脚还去跟人动手啊?你听婶子一句劝,能骂就骂,也就费点嘴皮子。我这马上就去叫人,你在这儿等着。”
说着,牛婶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颜清妤想喊也来不及了。
她索性就往自己门口去了。
王妈妈正跃跃欲试,就等着她过来。
此时她立刻就出来拦在了颜清妤跟前儿。
“夫人正和表少爷说话呢,您等等吧。”
好家伙,果然是耿氏和冉起在她家里。
那小离确实是被冉起给抱走的了。
颜清妤似笑非笑,道:“这是我家呢,我答应把地方借给你们了吗?”
王妈妈也不跟她杠,只是依然笑道:“夫人在呢,您等等。”
得,不打算正面回答问题,那也没道理好讲。
颜清妤不管她,径自开始往里走。
王妈妈脸色一沉,她身后那四个佩刀的侍卫立刻就拦在了颜清妤跟前儿。
“都跟您说了,夫人在里头。您也是的,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罚酒。”王妈妈悠悠地道。
颜清妤道:“老虔婆,现在可不是当初了,我可不会再看你的脸色了。”
王妈妈觉得不可理解,道:“您现在,还不如当初呢。”
颜清妤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开始大声喊:“冉起!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王妈妈大惊:“您这是干什么!快不要喊了!”
颜清妤才不会停下来,更大声地在门口喊道:“冉起!你听见没有!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来!你当这里还是你们穆侯府是吗?!跟谁装大尾巴狼呢!”
“再不滚出来,我就去上京城去闹了!”
这三年来颜清妤在这乡下地方里摸爬滚打,别的没学会,撒泼和指桑骂槐是学会了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了。
一个身穿绯色织锦的少女哭着也追了过来,嘴里道:“表哥!你不要生气!姑母不是那个意思!”
哟,这可热闹了,耿氏的侄女白楚楚也来了。
这要在三年前,可是一门心思往冉起床上爬的主。
冉起连头都没回,直走到门口,看到人群中还在气势汹汹破口大骂的颜清妤,这才笑了起来。
他拉着女儿的小手手,笑道:“小离,你看,你娘骂街呢。”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颜清妤还是微微有些恍惚。
三年了……
当初那人称神屠将军,少年封侯的冉起,此刻又站在她面前了。
三年牢狱之灾,使他清减了许多,但无损他的英俊,反而让他更像是一把锋从磨砺出的宝剑。
冉起也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小媳妇,是那个三年没有来看过他一眼,却给他生了这闺女的小媳妇。
“表哥……”
白楚楚见他们二人见了面,竟一时无言相望,仿佛眼中只有彼此。
她只在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出声叫人。
冉起动了一下,然后转身抬手就给了其中一个侍卫一巴掌。
“拿刀对着谁呢?”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