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的伤口并不太深,清理干净又用酒消毒之后,抹上金疮药,细细包扎便可。
消毒的时候,他痛得满头大汗,谢行歌找大夫要了碗安神汤,让他睡了过去。
可他仍旧睡得不安稳,一个时辰不到,就醒来。
伤在背部,爬着睡,不舒服,谢行歌去扶他坐起。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他轻轻点了下头。
她给他倒水。
喝过水,他想要下床。
谢行歌又替他更衣,扶他出来,在院子里坐下。
农家空置的院子,稍微收拾了下,虽然还有些杂乱,但也能住。
谢护卫找左邻右舍买了些吃食,又请人烧了水,就摆在院子里那四四方方,缺了只角但还算完整的小木桌上。
只找到一张能坐的凳子,谢行歌坐的地方,是由一只矮脚柜子临时充当的凳子。
沈澈自受伤后,一直没说过话。他神态平静,看她时的眼神十分正常,没有丝毫探究,仿佛不久前,那声“谢行歌”是她的幻觉。
谢行歌悄悄松了口气,也许就是她幻听了。
安安静静吃了点东西,谢行歌准备起身,去接公孙翌的人应该到了国公府,算算时间,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要出城。
谢行歌得赶过去等着。
“青青。”他轻声叫她,打断了她即将要出口的话。
谢行歌抬眼看他。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
“嫁给我,你后悔吗?”忽而,他问,语气依旧很淡,无喜无怒。
后悔?
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她从前以为自己会在军营里待一辈子,没想过嫁人的事情,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死于战场。
成了苏青青之后,在还没搞清楚齐舒翰是谁的情况下,就跟他退了婚。
后来,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沈澈,她也因为不喜苏家,没有反对,带着兴奋和期待嫁了过来,因为早已经知道夫君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多久。
嫁过来便是怀着一个离开的愿望的。
如今,他身体好了,可她的愿望一样也即将实现,因为和离书是早就写好了的。
要说后悔。
真没有过。
那他呢,被家里人安排,娶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
“你后悔吗?”
她不答反问。
他没有回避,看着谢行歌:“不后悔。”
谢行歌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又直接,心脏倏地重重跳了一下。
这一刻,她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宠宠欲动,又呼之欲出,跟他平日里端庄冷酷的感觉很不相同。
她似乎,还感觉到了一丝眷恋。
忽然想到这段时间他的怪异,生病时候异常脆弱,又主动陪她去将军府,开心陪奶奶下棋,跟她上演恩爱夫妻
如今,又这么看着她。
谢行歌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情绪,她搞不清到底是什么。
阳光正好,可她却觉得心像是受潮了一般,很是不舒坦,想要喝酒,又发现沈澈不喝,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似乎很坚持,想要一个答案。
谢行歌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院子里,轻风刮过,撩起他的发丝,轻抚着他的脸庞。他一直看着她,一动不动,等着她回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泛起丝丝悸动。
摇头,她坚定道:“沈澈,我不后悔。”
沈澈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出来一些。
他笑了。
“先前听谢治说,今晚有流星,陪我看看,可好。”
“好。”
他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拉起她的手,取下白色护腕,又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个黑色的,戴到她手上。
“虽然你功夫很好,但有备无患,这个更加简单些,你用稍许内力便能催动,试试。”
谢行歌想要摘下来:“不行,还是你留着。”
他摇摇那个白色护腕,笑道:“我用这个,先前不知道你竟然怕麻烦到这个地步,这么简单的开关,你也懒得按。”
他在说她之前跟黑衣人打斗时,再危机也没用过暗器。
其实不是她嫌麻烦不用,而是她不习惯,一时忘了。
不过,这黑色的用内力便能催发,倒是更合她意。
“谢谢。”
对着那棵老梨树,催动内力,三只银针射过去,深深钉在树干上。
“果然好东西,夫君真厉害。”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
都决定和离了,再叫夫君不合适。
“若是能量产,倒是对于战斗力大有助益。”她转移话题。
“夫人说笑了,这银针材料稀有,一两副已然不易,如何能量产。”他闷闷笑着。
又给她闹了个尴尬。
时间快到了,幸而他说累了,说要进屋去躺会儿,她交代谢护卫好好照顾他,及时换药,多休息,等她回来。
谢行歌不知道,在她迈出院子时,沈澈就睁开了眼睛。
一名暗卫出现在房间。
“东西拿到了吗?”他问。
那暗卫神态复杂地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半个时辰前,主子忽然唤他,严肃地说有件要事,让他务必尽快办好,他当时十分激动,以为跟着世子十年,终于要干一番大事了。
没想到,竟然是去偷东西。
还是去偷少夫人的东西。
他当下心情十分复杂,感慨自己满身本领,竟然无处施展,有股浓浓的怀才不遇之感。
沈澈接过,也没打开看,幽幽说:“你们是不是一直想干大事?”
暗卫这次没激动,平静而违心地说:“保护世子,便是大事。”
沈澈睨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看透一切,说:“去,叫上所有人,去跟着少夫人,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帮她。记住,别被她察觉。”
暗卫这才有些激动,声音大了不少:“是。”
身影从窗户跃出。
院子里,谢护卫正在摇头晃脑,他十分不解,自家主子这是在干什么,苦肉计都用上了,却什么也没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有没有觉得,世子今天有点不对劲?”侍卫也在交头接耳。
“才发现啊,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是像是为情所困,该不会是和少夫人吵架了吧。”
“世子会和少夫人吵架?我不信。”
谢护卫叹了口气,进屋:“主子,您要再不留人,恐怕就没机会了。”
沈澈没理他,走到窗户边,良久,才喃喃道:“去问问钦天监,几时有流星雨?”
谢护卫一脸懵逼。
“等会儿,”沈澈又交代,“去买坛好酒。”
谢护卫提醒道:“世子,您有伤,不能饮酒。”
沈澈不悦:“叫你去就去。”
谢护卫走后,沈澈摩挲了下左手腕那白色腕带,从胸口摸出暗卫给的那封信,打开,竟然是他亲手写的那封和离书。
最近,她频繁和大哥见面。
若是他没猜错,她应该是想要在离开之前,为他扫清障碍。
他不是一个信神的人,也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类的无稽之谈,可在看到那道肆意的身影时,他忽然就希望,她真的是她。
再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沈澈觉得自己很傻,这么久,他怎么从没有怀疑过她不是苏青青?
她和苏青青大不同。她头脑清醒,鞭法精绝,武艺高强,还嚣张肆意,心怀高远又一诺千金。
说了要给他治病,便千方百计为他搜寻名医,他知道她派人去过西北各地。
终于为他寻来了公孙翌,兑现诺言。
先前,他还以为她坚决要和离,是因为齐舒翰。
难怪,苏青青跟齐舒翰纠缠了那么,忽然之间,就退货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上齐舒翰。
那明媚的笑脸,那收剑的花哨浮夸又熟练无比的动作,和那得意的表情。
还有那鞭子,是她的遗物,将军府又怎么肯轻易送人。
是她。
他不会认错。
恐怕她们,比他更早认出她来。
第一次,他感谢宿命,感谢神灵。
感谢,她还活着。
“既然说了不后悔,那便一辈子都是我沈澈的妻子,不许反悔。”他自言自语,将那和离书撕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