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李治主张的并非出兵,以武力镇压。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程处亮主张出兵,便是最下下策。
虽然这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这并不是李治心里最满意的答案。
许敬宗和李义府向来会揣度圣意,更何况这次还这么明显。
但这种事,许敬宗从来不会自己冲在最前面。
他跟李义府之间一般都是合作关系,一个明,一个暗,如果其中一个出了点偏颇,另外一个就会出言相助。
这个模式到现在为止,都相处的挺不错的。
李义府站出来:“程将军所言虽然有道理,但是臣以为,如果能不出兵就将边境之乱镇压,岂不是更好?”
程处亮鄙夷的瞥他一眼。
李义府在他心里,就是奸诈小人的代名词。
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没太客气。
“那李大人觉得有什么办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西南边陲之乱,和天竺有脱不开的关系,那地方虽然被并入大唐版图许久,但是那些人毕竟不是我们同族同宗,差异颇大,加上人数不少,一旦有了领头闹事的,其他的人就会随波逐流,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将他们镇住,后面只会越闹越难看!”
李义府有些哑火,但依旧不服气:“程将军,但那些人之间的联系并非不可破灭,若是能逐个击破……”
“逐个击破?李大人在朝堂上用嘴皮说话是习惯了吧?战场上风云瞬变,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李义府彻底变了脸色。
这个时候,程处默站了出来。
他已经人到中年,续了胡须,束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隐约透出来几根白发,但这丝毫不减他军人的威武和多年的积威。
“李大人说的也并非全然不可。”程处亮愣了一下,看着他大哥继续说下去,“现在出兵有两个问题,一是去年旱灾,粮食收成十分不容乐观,虽然今年有所好转,并且从海外囤积不少,但是百姓手中的粮食,依旧需要朝廷随时支援,所以一旦出兵,粮草方面不是十分充足。”
李治听得直点头。
民生方面,是很重要的。
其实不仅旱灾,还有涝灾,现在回想起来,最近几年大唐并非风调雨顺,甚至,每一年都有灾害出现。
而现在,是兵灾,是战争,战争的消耗比之这些灾害,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更多。
大唐虽然富裕了许多,但是一旦出现天灾,有钱,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
见李治没有说话,反而陷入深思的模样,程处默继续道:“还有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天竺之地虽然早已臣服,但各部之间依旧有联系,就如同李大人说的那般,是有机会逐个击破的,但是现在想要瓦解他们之间的联盟,却很困难,而一旦出兵,是有可能使得他们之间的联盟变得更加牢固。”
许敬宗适时补充:“这就像是一汪池塘中,原本生活在一起的鱼群,忽然发现了一只有极大威胁的天敌一样,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加之他们之间文化,血缘,习俗相似,互相牵绊,这种合作可能会变得无比契合,这样一来,我方的劣势就会放大,毕竟是远征,这种缺点会有可能形成致命的危险。”
程处默点点头:“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驻守在各地的兵力,已经达到可以稀薄的极限了,若是从别处调兵过来,那其他地方就会处于无人镇守的地步,同样危险。”
说到底,没粮,没人,这场仗打起来的代价很大很大,甚至超过他们的想象。
实际上许敬宗和程处默心里都明白,现在的大唐已经很难将这么大的版图吞下去。
虽然这些年已经停止扩张,但是版图依旧大的惊人。
随时随地都需要警惕反噬,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这些,都是李治不愿意出兵的理由。
天竺各部和大唐本土接壤,边界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其他地方,或许会更危险。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李治松垮的靠在龙椅上,软软的靠垫轻轻的推着他的后背,逐渐放松下来。
李义府刚才被程处亮怼了一堆,所以发言格外积极:“陛下,臣以为可以用震慑之法!东瀛一战,消息恐怕还没传到西南之地,相比东瀛,天竺各部的实力其实并没有相差太多,若是如此,可叫他们以此为戒!”
李治眼睛微微一亮。
要不是张慎微拨了一部分人马去打东瀛,否则他也不至于一点人手都腾不出来。
“这倒是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办法。”
许敬宗补充道:“此法不错,至少能起到一定的拖延作用!”
最重要的是,军功,这些年的军功实在太多了,朝堂上的武将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而程家兄弟本就是武将中的定海神针,如果他们再领兵出战,功劳自然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皇后再想伸手去军中,就更加困难。
但这些,他们心知肚明便好。
程处亮有些不服,但连同他大哥在内的都不太同意这个时候出兵,他想说什么,都觉得势单力薄。
这次议事,在一炷香后结束的差不多了。
程处亮两兄弟跟李义府,许敬宗一块出了宫。
“大哥,你怎么也帮着他们两个说话?那两个滑头只知道顺着陛下,哄陛下开心。”
“话不能这么说……不对啊,刚才我们分析了那么多,你什么都没听进去吗?”程处默都无语了,嘴角抽了抽,“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这跟许敬宗他们是不是为了哄陛下开心没有关系,事实就是如此。”
程处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只是有些不服。”
目光随着李义府和许敬宗离开的方向,程处亮攥了攥拳头,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回了府,程处亮直奔杨家去。
但听说杨晨不在,去火器营了,索性叫人去找,自己坐在杨家等人回来。
杨晨还没回来,杨玟倒是先来了,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晨哥儿呢?”
两个人很熟络了,程处亮也不拘礼数,道:“还没回来呢,我叫人去叫去。”
“你知道谁来信吗?是公输姐姐!”
“公输月?”这个名字其实已经在脑海记忆里减退了,但是这就像是深深烙印在记忆里一样,只要稍稍出现一点提示,马上就能想起从前的往事。
“是啊,公输姐姐说她下个月要来长安办事,到时候会来看我们,不过我看这信已经送出来半个月了,想来还有半个月,也就到了!”
公输一族自多年前离开长安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
“可有说为什么要来吗?”
杨玟脸上的喜色依旧遮掩不住,不过还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没说,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作为公输家的外门弟子,杨玟还是很欢喜的。
所以等杨晨一回来,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了。
“处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程处亮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了,现在也喝不下去:“陛下今天召见我们几个人进宫商议是否要出兵西南的事情,目前看来,陛下可能不会出兵。”
杨晨好奇:“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啊?我在朝堂上可没什么人。”
程处亮道:“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所以才来找你的,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做什么吗?我以为你回长安来,是有所想法的。”
杨晨默了默,对于程处亮,其实他并不想隐瞒太多,但又不想牵连到他,便只含糊的说一点:“我最近在向御史台下手,你可知道御史台里有哪位御史性格比较刚毅的?”
做御史嘛,就要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和勇气。
从前李世民还在的时候,不就是如此吗?
程处亮愣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不过他现在被罚在家中,不让上朝已经三个月了。”
“为什么?”
御史还有被罚在家的,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
用在御史身上,是有些古怪了。
“得罪了人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程处亮显然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粗略听到过一点,“那人叫杜环,我记得是渝州人士,渝州你去过的,他还是山里人,祖辈都是泥腿子,好不容易才供出来他这么一个进士,入朝为官了。不过这人脾气硬的很,认死理,许敬宗他们就看他很不顺眼,这次也是因为他们,才落到这个下场,大约……还有一旬的样子,他才能解禁了。”
“这人倒是有点骨气。”
杨晨觉得自己找到对象了,这个杜环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也怪自己当年没想过在朝廷培养心腹,如今真的要用人了,反而束手束脚,要从头再来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程处亮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是想拉拢他吧?!”
“有什么不可以吗?”
“那姓杜的虽然刚直,但是也算是个愣头青,你要是指望他给你办事,恐怕有些困难,再说了,你找柳之允他们不是更有话语权吗?”
“那不一样。他们是明面上的人,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方便。”杨晨摇摇头,心里已经记下杜环这个人,找来刘谦,让他先去查查情况。
“你要留下吃晚饭吗?”杨晨歪着头看他。
“算了,不吃了,我回去再研究研究的车吧!”
说起车来,两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前段时间在官道上丢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