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书局里有很多书,和宫里所有的人员档案,物品进出、采买支出,均有记录。就连朝中大臣的家世背景、籍贯经历,调任升迁,和各地的灾情记录、舆情民声,四时记录。
无论是前朝新朝的,在这里都能找到。
这就是我为什么愿意来这里。
平日里这些东西无人在意,可我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
我从幼年时,就跟在祖父的身边读书,祖父在世时已经是当今世上最博闻之人。他告诉过我,世人皆仰慕他的博学,可其实他与旁人并无不同。
他所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能在书里找得到。世人常常喜欢请他解惑,可其实,这世上所有的答案,都已经在书里。
当你感到困惑,觉得毫无头绪寸步难行之时,不如就去书中寻取,自能找到答案。书不会说谎,当你看完所有的书,答案就会出现在你的心里。
我从来不肯听祖父的话,可是这一次,我决定信他一回。
所以,从踏进藏书阁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看书。
果然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我发现,突厥人在攻入洛阳宫时。宫里起码还有十几位公主未能及时撤离,被迫殉国。
先帝有很多个女儿,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这些被遗忘在洛阳行宫的公主们,可能到死的那天,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皇帝为了保全帝国,那已经被自己丢掉的贞洁,这十几位从未受过父亲优待的公主,只能被迫殉国。
只有两位下落不明。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宫里多了一位姓名家世、年龄籍贯都一片空白的李昭仪。
如果李昭仪就是两位失踪的公主之一,那为什么满宫都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如果她不是,那么又如何解释凭空出现的李昭仪?
再比如,我还发现,赵怜私自逃宫那日,刘讳其实也在宫里。
“你在看什么?”正当我在出神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我一哆嗦,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没让手中的书落地。
“没什么,随便看看。”我合上书,讪讪道。
说话的这个,正是在晾书局里最神出鬼没的白墨。
她长得……很冷清,不是不好看。而是,她看起来有一种,常年不见太阳、从没沾染过人气儿的那种热闹的感觉。好像从小,就是这么冷冷清清、孤孤零零的样子。
她脸色苍白眉眼细长,唇色也比一般人淡上许多,眉宇间自带三分忧郁。个子高挑身形单薄,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你需要什么书,可以告诉我,这里的书我几乎都看过。知道摆在哪里。”
我带着半分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等我答出那个好字,她就已经踩着木梯,爬上了书架,把头埋进了书里。
她坐在书架顶,一条腿支起架着拿书的左臂,一条腿顺着书架自然地垂下,神态自若、动作熟悉,一看就是经常爬到书架顶去,坐着看书。
这小小的晾书局,可还真是……藏龙卧虎。
我在晾书局的记录里,摸清了刘讳进宫的规律。到了日子,寻个机会溜了出去,堵在刘讳进出宫禁的必经之路上。
等着刘讳路过的时候,我突然从假山林里冲出去,吓得刘讳往后一踉,差点跌倒在地。
刘讳见了我,大吃一惊:“是你?你……还活着?”
我听闻此言,眉头一跳,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刘大人以为我死了?”我面无表情,冷冷地问。
刘讳沉默了片刻,才道:“赵怜的事,我听说了。我以为你也……”
我嗤笑一声,之前还是怜儿、怜儿地叫着,这人刚一死,就成了赵怜了。
没等他说完,我就冲上前一步,拎起他的领子,将他托我带给赵怜的荷包举到他面前。
恶狠狠地质问:“你托我给赵怜的荷包里,究竟装了什么?让她一看到,就迫不及待地要逃出去,因此丢了性命!”
刘讳拧着眉眼睛里透出的伤心,面无愧色也不躲避我一副要吃人的凶恶眼神,看着不像是演的。
“只不过是一些财物,毕竟如今,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开他,有些狐狸太过狡猾,不使些陷阱,可捉不住它。
我揪着刘讳的领口,将他拖进了假山深处,把他甩在地上。环顾四周,捡了一块比我手掌还大的石头。
刘讳此时才感到害怕,拖着身子往后蹭了两步。
“你……你要干什么?”
我掂了掂石头的重量,想看看这重量足不足以,一石头揳死刘讳。
“赵怜的死与我无关!”刘讳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连忙撇清关系。
我握着石头,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着:“有没有关系,那得赵怜说了才算。”
刘讳咽了下口水:“可是……可是,赵怜已经死了……”他趴在地上继续往后退。
“哼!”我狞笑一声附和道:“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正打算送你下去见她!”
落刚落地,我就抡圆了胳膊手握石头,对刘讳的脑袋拍了下去。
一石头拍下去,刘讳并没有死。
关键时刻他别过了脑袋,石头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
我笑着擦了擦脸上的血,像在说什么笑话一样漫不经心:“嗬,砸偏了。”
说着半蹲了下来,揪起已经疼到瘫软的刘讳,再次举起了石头,对准了他的脑袋。
“你可要想清楚啊,是在活着的时候告诉我真相,让我饶你一命,还是你自己下去跟赵怜谈谈。”
刘讳捂着受伤的肩膀,此时已经疼得面目狰狞满头大汗。
可他还是说:“赵怜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她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在这种惊惧之下,刘讳心里的防线竟然还没有崩溃,只能说明要么他是真的不怕死,要么赵怜的死就真的与他无关。
“赵怜死的那日,你在宫里。”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看看他接下来的解释有没有什么破绽。
仿佛只要他说出话,有一丁点儿破绽,我就会立刻杀了他。
刘讳被我眼神里的杀意震慑,不由得喉头滚动,几个喘息才强稳了心神。
“那日我确实在宫中,但那是因为皇帝传召我入太乐署编撰新的曲目。直到宫门下钥之前,我才离宫。若是我真的有什么阴谋,怎么会拖延到那个时间?”
刘讳确实没有说谎,他说的与我在晾书阁里看到的记录一样。
明知道我要杀他,可却并不逃跑,看来确实是心中坦荡。
难道,赵怜之死当真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