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后毁容的事，晏姝在用膳时听谢敛提了两句。
近日两人都很忙，晏姝忙着处理朝政，暗处的影卫暂且顾及不到，只能交给谢敛。
上辈子她所掌握的世家把柄还需影卫一一去搜寻证据，将这些几乎不可能知晓的东西交给谢敛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如此不合常理的事谢敛也没有多问一句。
晏姝给他夹了几块肉，问道：“影卫查的如何？”
谢敛道：“楚雄十分谨慎，楚家的有些难查，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查的差不多了。”
晏姝拿着筷子惊讶的抬眸，“这么快？”
这还没过几天呢。
谢敛将碗中长公主夹给他的肉吃干净，擦了擦嘴角，低声道：“我不能拖殿下的后腿。”
他觉得，待景皇清醒过来，“暂行监国之权”恐怕就会变成“行监国之权”
没有什么时候比眼下更适合长公主殿下将权力从景皇手中接过去。
晏姝吃好了，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视线落在谢敛脸上，眉梢微扬，“你又猜到了？”
谢敛抿着唇点头。
晏姝忍俊不禁，让棠微带人将用完的膳食撤下去，起身牵住谢敛，“走，本宫带你去个地方。”
谢敛乖顺的跟着起身，身上的清淡疏冷收敛的干干净净。
用过晚膳正好是酉时，夏时日头很晚才落下，晏姝带谢敛走向景皇宫内最高的朝天阁。
狭长的楼道上，两人的身影被斜阳拉长，交叠融合，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朝天阁修建于前朝，历经几代王朝，先帝时又修葺了一次，如今的高度能俯瞰整个景皇宫，它比洛邑城中的摘星楼更高，亦是皇权的象征。
历来朝天阁只有皇帝、皇后、太后皇宫的几位主子才能登上，连太子也需皇上允许才可登阁。
但也有例外。
朝天阁下，几名禁军看见晏姝纷纷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但他们还是拦住了晏姝，道：“长公主殿下，朝天阁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
话音未落，晏姝从怀中拿出一块明黄色的令牌，禁军看见令牌神色一变，口中的话音戛然而止，立即让开到两侧。
“殿下请。”
谢敛目光虚虚从她手中的令牌划过，什么也没问。
两人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上，很快便踏入了朝天阁，阁内十分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朝天阁内的楼梯沿楼壁而建，坡度较大，在晏姝踏上第一层台阶时，谢敛便伸手扶住她的腰。
晏姝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手，扭回头看了一眼。
谢敛抬起眼眸，黑眸中星星点点，“我扶着殿下。”
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晏姝眼神微变，这会儿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扶着她，还是趁机占便宜。
晏姝平静的收回视线，拾级而上，“朝天阁的楼梯一共有三百六十九阶。常言人分三六九等，前朝皇帝修建朝天阁的目的，也正是为了宣扬皇权至上，只有皇族才配走上着三百六十九层阶梯站在所有人之上。”
谢敛安静的听着身边的少女将朝天阁的来历娓娓道来，他目光认真又缱绻，仿佛融入了漫天的星光。
二人一个讲一个听，耳边偶尔有风呼啸而过，在经过两人时都不由自主的温柔起来。
“到了。”
晏姝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眼前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
前朝皇帝为了观星特意在朝天阁顶层修建了一处观星台。
晏姝牵着谢敛在观星台上的石椅上坐下，她抬头，只见旷野毫无遮挡，头顶上闪烁的星星好像触手可及。
谢敛手撑着石桌上，安静的看着她，好半晌才轻轻开口，“殿下今日带我来观星台，应该不只是为观星。”
晏姝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轻轻嗯了一声，“这么好看的风景，若只有我们看见也太可惜了。”
谢敛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觉得，人不该分成三六九等，纵使不是王权富贵，也不该卑贱如蝼蚁。”
谢敛眸光轻动，他低声道：“可只有皇权至上，底下的世家、官员才会惧怕，愚民才会臣服。”
“世家有权势，的确唯有皇权至上才可镇压，但百姓不一样。”
“愚民之所以为愚，是因其未受教化，本宫让秦岭去查过，景国普通民众七千万余，可进过学堂读过几本书的只有不到一百万。”
“这一百万人之中，许多只读过启蒙书，能读完启蒙，学四书五经，进县学考取功名的更是只占百万分之一。”
晏姝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你看这些星星，格外耀眼的只有零星几颗，更多的是被埋没，被月辉掩盖的不起眼的星星。
若景国的世家是那些格外耀眼的星星，景国臣民便是周围那些暗淡的星星，可是你看……”
晏姝手指向一处没有耀眼的亮星，却有一颗颗暗淡星星聚集在一处的一片星空。
“或许一人无法与世家抗衡，但若是百人、千人、万人、百万人呢？世家毕竟只在少数，景国更多的是普通百姓，只要这些人能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世家的权柄便会被一点点分散。”
“届时世家不必本宫去灭，自会消亡。”
“若有一日，人不再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大抵才是真正的盛世。”
谢敛心中大震。
他看着被月华笼罩的少女，一颗心从未像此刻跳动的这般快。
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臣服，甘愿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为她的理想开路，伴她左右。
他觉得，长公主殿下的想法，与佛语中常言的“众生平等”似乎是一个意思。
谢敛知道长公主有仁心，但却未曾想到，长公主的仁是仁爱所有百姓。
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多么美好的愿望。
谢敛难以相信，这样的愿望是出自皇族，他不否认，身为皇族，他哪怕沦落为质子，他也自觉比普通百姓高贵。
可长公主却希望摒弃历朝历代固收千年的思想。
景国的士尊民卑的思想比其他六国更盛，洛邑的上三城、下三城便是最好的证明。
上三城是世家权贵的聚集地，甚至不允许普通百姓出入。
谢敛唇角抿了抿，伸手，双手放在少女的白皙如玉的手上，五指相扣。
他轻声道：“我相信殿下，总有一日会看见如此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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