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玄清突然沉默起来……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玄清没有继续说。苏桉阳想问,却囿于心中惯有的“察言观色”,没有继续追问。
屋内就此沉寂下来,院子的桂花树挂着一只老蝉在嘶鸣着,半死不活的声音传进苏桉阳的耳朵里,让她突然有些烦闷。
玄清长呼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还是由她打破了这抹寂静。
语气平静,但苏桉阳听出来玄清在压着嗓子说话。
“这铜钮,则是李守元的一件宝贝。普通金石之物,若是每日用炁温养,便可随主人心意,生出一些特殊的效用来。这种东西你该在书里看过名字,叫做法器。不过如何用炁温养,这类法子…我却是不甚了解…”
“至于这物件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妙用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若是被李守元选中之人,它能知道所持之人是否是处子之身。若是处子,持之温热,若八字纯阴,持之更会发烫。图南,你是几时生人?”
苏桉阳有些慌张。本想试探一番,弄清楚泉石与玄清到底在干什么。但听到这里,她隐约感觉到这后边的事情并不是她能掺和的。只是话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也只能顺着玄清的话锋继续说下去了。先弄清楚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苏桉阳略微思考,推算出离自己八字最近的阴时阴刻。这才说道:“啊?我……我建元三年生人。至今已有八年。据娘亲所说,乃是卯月丁日亥时生出。嘶……一直没有注意过,我八字确实纯阴。”
“呵……果然,果然啊……”
“师姐,此中是有什么讲究吗?”
玄清惨然一笑,声音忽的大了起来:“讲究吗?讲究就是……那人面兽心的李守元,要用这子虚乌有的纯阴之数去做他的炉鼎!”
玄清的手此时紧紧攥着苏桉阳的胳膊,很疼,但听到这话,苏桉阳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握住玄清的手,轻声问道:“师姐,李守元是?”
“你那便宜师傅,咱们白云观的观主,清溪道长!”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师姐,莫不是你也是……?”
“你猜的不错,我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
随即又小声补了一句:“只是我还没到时候……”
苏桉阳思忖一番,严肃的问道:“那他为何要用我们炼丹?师姐,讲一句自大的话,经阁中的书,十之有九我已读过。但我从未看见过,人身也能入药。怎会有这么邪的法子?”
“你……”
玄清一脸错愕。
“炉鼎不是这个意思……呃……也对,你才八岁,怎么懂这个……”
玄清看着苏桉阳疑惑的样子,手搭在额头,露出一丝无奈与羞涩,不知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一番,叹了口气说道:“他干的事,其实与吃人无异了。你这么想也没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桉阳心中暗道一声:糟了!
听到这里她已经开始后悔了。事情牵扯到自己那至今未曾见过面的观主师傅身上,而且是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知道的越多,自己就越脱不了干系。她感觉两人所谋绝非小事。所以这种事情,绝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知道实情。而自己,现在就是那个主动入局的“外人”。
师姐这里还好,毕竟和自己关系还算亲近。但想起泉石那冷清又漠然的眼神,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两人之间两头骗,只怕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
苏桉阳看着手中的“滴星”,神色复杂。
“出家之地,本就闲云野鹤者众多,来来去去,道观内能时常见到之人本就不多,基本都会在离去之前给交好的师兄弟打个招呼。但三年前,我有一位相熟的师姐突然消失,我几番打听,结果没人知道她去了哪。自那之后我便发现,观中时不时就会有女弟子消失不见。有的隔一段时间会重新出现,但有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意识到不对劲,便暗中察了起来。但不论我如何调查,就是找不到她们消失的原因。只是我发现了那些消失不见的女弟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和我一样,皆是阴月阴日阴时生人。至此我更加害怕,怕自己也和她们一样,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带着这份疑虑与恐慌,直到一年前遇到泉石师叔,我才了解其中原委。”
“那李守元,仗着自己是观主,竟与那连固城中的艳阳楼勾结!将观中处子之身,能炼炁的女弟子献给朝中一些官员做炉鼎!而八字纯阴者,更是会被他们这些跗骨之蛆,想尽办法蚕食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种腌臜之物!怎么配……”话没说出口,一阵急火攻心,玄清一口血喷出。
苏桉阳见状很是慌张,赶忙把盆端过来,将手帕打湿,仔细的给玄清擦了起来。来不及擦床边的血,又急匆匆的从桌子上端来一碗水给师姐漱口。
慌张的是师姐吐血,还是慌张自己听到这种事情了呢?苏桉阳此时心中一团乱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无妨……咳咳……”玄清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股淤血而已,吐出来好多了,别担心……”
玄清安慰的声音还没落下,苏桉阳心中却成了一团乱麻。
背井离乡来到此地,无非就是在家中待不下去了。母亲撒手人寰,给她苏姓的男人又对她漠不关心,任由那些腌臜泼才欺辱于她。至于此,这才跋山涉水来到这离家甚远的道观出家。
否则何至于垂髫之年,别家孩子尚且少不更事的年纪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
后悔?害怕?愤怒?
可能都有吧。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想在师姐的事情中掺和一脚。害怕自己知道此事后在道观待不下去。人是可以跑,但是所有的钱都没了啊……
愤怒的话……可能是因为师姐愤怒的样子而感同身受吧。说实在话,苏桉阳来此地时间并不算长,师姐口中那些“失踪”的女弟子,她并没有任何感情。至于师姐说的炉鼎,她没有在书中读过,所以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心里装着事,苏桉阳的抓着师姐的手不由自主的攥得更紧了。
玄清以为苏桉阳害怕,顾不上自己不舒服,赶忙安慰起来:“图南……莫怕……莫怕,马上就结束了……我与泉石师叔已筹谋已久,照现在得情况看,事情马上就有个结果了……”
看着苏桉阳稚嫩得脸庞,玄清咬着嘴唇满是心疼,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姐,我……”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只需记住,若日后那李守元问起你的生辰八字,你万不可说实话。否则……否则出了这白云观,我与泉石师叔纵有万般的能耐,也不能护你周全。”
苏桉阳默默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泉石与玄清之间的事情苏桉阳也在心中有了点底:自己那未曾见过面的师傅,在玄清口中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泉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与玄清一同计划要除掉清溪。此时自己主动参与,怕是已经脱不了身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暂时没听出来。
但是玄清的话,苏桉阳并不是不信,而是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就对自己那师傅生出什么憎恶来。毕竟面都没见过。更何况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容身的地方,若是真让他们杀了那清溪,这白云观必定待不下去了,自己又得浪迹世间。
苏桉阳只感觉一阵头疼,她无法想象事情后边会怎样变化。若二人得手,自己得先想办法把自己的钱财拿回来。若二人未得手,自己也得想办法不暴露,不然清溪必然容不下她。
玄清给的“滴星”已经被苏桉阳默默收入囊中了,她打算先练上一练,若能有点结果,也算多个手艺傍身。
“手艺”,苏桉阳确实是这么想的。不同于玄清提及修道时的那股“朝闻道夕死足以”的夙愿,虽然苏桉阳看的书不比玄清少,只是她并没有那种对“道”之一字的恭敬。对她来说,那种普通人家不可能触及的玄妙道法,只是一种手艺活而已。
若真的追究起来她为何逃出家中后会来到一处道观安身,盖以年幼时随母亲出门参加凤阳郡主诞辰时,见过那家的一位叔叔展示过奇妙的“道法”吧。她躲在母亲身后,看着那位叔叔变戏法,只觉得好玩,但当她仰头看见母亲眼中那浓浓的羡慕时,她隐约明白那不是什么街头杂耍的手艺活,而是另一种更厉害的手艺活。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算是一种小本领,不然也不至于短短三个月时间,苏桉阳就能将白云观她能接触到的经藏典籍全部看完。
看完归看完,只是当玄清问起她有何感悟,她只是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玄清也只是笑笑,说一句“囫囵吞枣,切莫被枣核戳破了肚子”。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除了每日参悟那“滴星”之外,苏桉阳满脑子都是如何将那镯子从长春手中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