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看他们急匆匆的把薛主事抬那儿去,又抬过来……别不是人不成了吧!”
“我刚听里面的人说什么‘尸体’……薛狗……呸呸呸,薛大人!”
“刚我家小子看见了,好好的人,硬生生裹成了粽子,所以才盖起来,担架过去的地方,都在滴血,太惨了……”
人还活着,那些恩怨情仇,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人和人之间总有嫌隙。
可人要是死了,那些好又会浮上心头。
记忆,是自欺欺人的最大骗子。
“薛大人啊!”
“薛主事,到底怎么了?”
民声如沸,也有不合群的声音。
私塾的春先生挥着广袖,在人群中跳脚唾骂:“薛狗无良,不是好人!”
就是春柔他爹,当初被薛龄一通好骂,颜面扫地。
“春柔他爹,你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你家妮子走失,还是薛主事带着老嬷嬷送回来的!”
要不然,小姑娘家家的,哪儿还有尸骨在!
二牛他爹,把儿子顶在肩上,也听见了私塾先生的不忿,挤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
都说这瘦鸡崽子一样的先生聪明,他只觉得这读书人的脑子也不怎么好使,逃难活命还穿长袍大褂,不如多带二两粗面干粿。
自家姑娘饿的还没扁担宽,嚷嚷起来,声音还老大,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
读书还能大嗓门不成?
二牛他爹想不通,瓮声瓮气的反驳:“你还是读书人,不能不讲理,俺们的娃娃走丢了,人家好吃好喝的送回来,还给了安抚银子,是个大大的好人!”
“是哩,俺儿差点让狐妖叼了,膝盖头摔的破烂,还是薛大人杀了狐妖,把俺儿背回来的!”
“带着几个娃娃,那么大个胖小子,说是背着走了一夜,可辛苦哩!”
……
越吵越乱,百姓围在营帐外,想要一个准话。
张捕头一瘸一拐的挤进人群,他脸色惨白,右胳膊袖管空荡荡的,伤势和薛龄不相上下。
好歹有条命在,比起其他兄弟,已经是万幸了。
“薛龄怎么了?”
张捕头知恩图报,念着薛龄的救命银子的恩,始终惦记着薛龄的安危。
“哎呀呀,张捕头,你伤的重,怎么还爬起来了,这……哎,都让让,都让让!”
比起薛龄的毁誉参半,青阳县里,人人敬重沉稳可靠的张捕头。
“唉,听说……听说是薛主事没了!”!
张捕头一惊,薛龄处事圆滑,最是惜命,怎么会轻易的没了?
他一直跟着县老爷,还不知道薛龄经历了什么。
黑大的嘴角翘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恶人自有天收,怎么不算是恶有恶报呢!
“活该!这是遭了报应了!敢和妖兽勾结,死有余辜!”
愤怒上头,他已经丧失理智了,没人信他,但是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他们都错了!
都错了!
黑大声音不小,更是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慌乱。
参领大人的营帐就在前面,一问便知。
张捕头一瘸一拐的赶到大营帐前,“我乃青阳县衙捕头张问风,求见参领大人!”
“我乃青阳县衙捕头张问风,有急事禀报县令大人!”
急切又惶恐,一声一声催着!
营帐里,三人神色各异。
“如此说来,崔平虎所说都是真的?你当真杀了狐妖、蟒妖、兔妖?”
程将军沉吟许久,刚才的愤怒沉了下去,更多的是疑问。
“兔妖太多,不是我一个人杀的。”
树大招风,薛龄可不想冒领功劳,他还想进镇妖司好好学功法呢,可不能让人当铡狗刀使了。
“仅你一人,是如何杀这许多妖兽的?”程将军是真的想不明白。
若是他手下,挑实力强悍,功法上乘的人,用上阵型、武器,加上经年的默契,结伴,勉强能拿下一个兔妖。
而这伤口包扎的只剩头脸的薛龄,一个人连杀数妖!
居然还有命在!
难怪会让崔平虎那老斥候啧舌称赞,这人着实厉害!
若是能为他所用……
“剜心、割喉、斩头。”
辛夷低着头一直不说话,这程将军却很啰嗦,问东问西的,薛龄只觉得心烦。
程将军嗓子眼堵的慌,别说妖兽,就算是实力达到天境大圆满的,受这三下,都死透了。
薛龄看似老实在回话,实际上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招揽?
“你师从何人?习的什么功法?用的什么武器?”
“……”
薛龄更烦了,心头戾气起伏不定,明知头上悬了把刀,要落不落的滋味,太煎熬。
沉默良久,辛参领收拾心思,“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薛龄挺直脊梁。
来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刀了!
“你和黑大各执一词,但你供述的一切远超常理,经过查证,你们签字画押后,我会一一秉明圣上,如何定论,你只等圣裁便是。”
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先例,而且程将军也在,于公于私,验了证词,辛参领只能秉公上报,静待处理。
“哎,参领此话差矣,圣上日理万机,何必一再烦扰,无论大小事事上报,不能决断,岂不是在说圣上亲自挑选的部下无能?”
“你待如何?”
短短一个呼吸,程将军已经想好了对策。
“你也说了,此事涉及了衙门和你镇妖司,由你上报有欠妥当,而且兔妖若有余孽,你们镇妖司的人也分不开身。”
“此事由城西大营上报,我部下众多,我把人带回城西大营去,严加看管,这样最为妥当。”
人到了自己的地盘,那就好办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将军打着公允的旗号,是动了招揽之心。
“……如此,也好。”辛参领看了眼薛龄,触电似的收回了视线。
他看起来很失望,为什么失望?
她只觉得薛龄目光烫人,不敢再看。
薛龄觉得不爽,眼带幽怨,他一心向辛夷投诚,媚眼、秋波都抛给瞎子了!
这一通折腾,反而让自个搭上贼船了。
那个童颜白眉的崔平虎,实力强劲,替什么副将打抱不平,明显和程家不是一条心的,人多是非多,
什么城西大营,只怕还不如他的衙门舒服。
“卑职恕难从命,我在青阳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程将军已经拿他当自己部下了,问的很是轻松惬意。
薛龄说了牢狱里动员囚犯的承诺、以及北城门二百二十七武仆的约定。
“嘶!你个主事,竟敢应下这样大的条件!囚犯救一人减一年牢狱?抗洪有功者除奴籍?赏银千百两?还敢说神勇者入镇妖司?”
程将军抓耳挠腮,第二次失了淡定。
“不是,你一个衙门的小小主事,你怎么敢拿镇妖司的主意啊!还有那死囚,你就放出去了,不怕他们跑了?”
“真不知你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还是那旁人的性命不当回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辛参领给了令,要我入镇妖司,我当然愿意为大人谋求悍勇者,为我找好同僚了。”
薛龄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辛参领。
如果,都是镇妖司的人了,那就是镇妖司内部的事情了,不用去什么劳什子的城西大营。
程将军看薛龄这样专注,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了然一笑。
少年慕艾,再怎么内敛,总是直白的。
只是,辛夷小时候家逢变故,心中怨恨难平,一心只有往上爬,根本还没开窍呢,只怕这薛龄还有熬了。
这薛龄胆大妄为、心狠手辣,行事乖张,这种人愿意守规矩的时候还好说,不愿守规矩,是最无法无天的。
好在,如今不过双十的年纪,手段还稚嫩了点。
“只要你调令未下,就还是衙门中人,你连杀数个妖兽有功,但越权妄为、行事无状,也是摆脱不了的罪责,就算是镇妖司也不能决断,安心随我去军营吧。”
程将军单肩扛起薛龄就走,完全忘了这次是来赔罪的。
营帐外纷杂的民声清晰入耳。
“嘿,人人都喊你的名字,小子这下出名了……”程将军兴冲冲的,有些无厘头的兴奋。
什么刺头兵他没见过,薛龄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摩拳擦掌想要训成自己手下的兵!
薛龄大头朝下血冲上头,什么出名,青阳县里,薛狗的名声早就骂烂了。
他都听到黑大在外面挑事儿了,就这么出去,别说关心了,一旦露面,失控的黑大第一个冲上来捅他!
“程将军慢行,城西大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辛参领还惦记着正事儿。
薛龄悄悄竖起了耳朵。
程将军刚要迈出的步子,转了个方向。
“参领以为,朝廷押运的粮草,为何要我堂堂将军亲自去接?”
“有人敢劫道?”辛参领脸色猛的一变。
“不止,还有兵变,城西大营已经乱套了。”程将军声音低微。
辛参领浑身一颤,“不可能,我见过监军,他说军中无事,只是地动异常,你们不愿出兵……”
“那监军就是个只知道玩儿女人的废物!”程将军骂完才察觉不对。
辛参领还是个小姑娘呢。
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监军私德不修,渎职无能,看信号驰援都做不到,要参他的人多了!只是,而今时机又很微妙,他又是圣上亲舅的门下,军中兄弟才诸多忍耐,不敢掀起波澜。”
“原来如此。”
“你刚上任,只认官位职责还是远远不够的,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非黑即白,伥鬼小人防不胜防。”
辛参领有些羞愧,这样以来,她让人的八百里加急进京的折子,所言不实。
薛龄更不爽了,这程将军看着蠢笨,嘴皮子很是厉害,三言两语,忽悠的辛参领自责不已。
监军只是虚职,并无实权,整个军营里,权力最大的就是将军。
就算突遭变故,军中也有副将压阵,青阳城里不该一个援兵也没有。
若是崔平虎说的没错,而今,军中这个副将就是程小将军,程锦丰。
这个草包软袋,好大喜功、贪生怕死,这才延误时机,程将军说的天花乱坠,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弟弟脱罪。
辛夷心思太直,才会被他忽悠忽悠的忘了本质,她的杀伐手段用在镇妖司里管够,但是和这些老油条打交道,还是吃亏。
“哎呦,我伤口爆了!”
薛龄这一声铆足了劲,喊的震天响,双腿扑腾!
营帐被他踢开,动荡摇摆。
门口,离得最近的张捕头喜出望外。
“薛龄!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