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头底下。
乐颜脚踝酸胀，崴脚站太久会不舒服，所以洗澡前她特意搬了只小板凳。
京大晚上洗澡的人多，水温时冷时热，加上她坐着，不似站起来，莲蓬头的热水经过一段距离，淋在背肌上，已然成了温凉……
瓷白薄背骤然缩紧，连同大脑紧绷的神经线也明晰起来。
匆匆冲洗两遍头发上的泡沫就摁掉开关……
换了身睡裙扶着墙面走出浴室，头发吹得半干，散落在瓷白的肩膀上，素颜，长发，平添几分温柔。
恰好一节网课结束，手机屏幕定格在“同学们再见”和网课讲师的表情包。
乐颜答完个选择题后，退出知星，鬼使神差地切换到微信界面，盯着头像上的佐助，和头像旁边那行字。
-今天亲到陆老师没，
以前真是big胆，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对阎王爷起色心，是嫌命太长了么……
三两下敲键盘改成连名带姓的备注，乐颜攥着手心，有些庆幸没被他看到。
……
陆晏沉不发朋友圈，社交平台活跃度约等于人机。
留着跟删了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是列表里多了个佐助头像。
将联系人“陆晏沉”删除，并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取消？删除？
乐颜盯着手机屏幕中间的两个选项……
指尖距离屏幕距离不足一毫米，来电显示弹出的名字，让乐颜隐隐感到不安，她缩回悬在“删除”二字上方的指尖。
金媚儿。
联想上次金媚儿打电话来是在蓝海偷走的合作方案有问题，乐颜总有不好的预感，生怕历史重演。
犹豫片刻摁下接听键。
燥热的声音涌入耳廓，她又在跟男人做那档子事了，男人喑哑的声音一口一句“宝贝”。
听得乐颜浑身起鸡皮疙瘩，还真是随时随地大小做。
金媚儿猛拉手心的绳圈，反手甩给身后男人两耳光，“安静点，没看见我在谈正事呢！要骚滚外边骚，不识趣的东西。”
乐颜对金媚儿的阴晴不定略有耳闻，她是女强人，但是性格实在古怪，是那种上一秒能跟你翻云覆雨叫宝贝，下一秒就能变脸甩鸭kg两巴掌的怪人。
听到那边男人由欢脱变成死寂，乐颜瞬间同情鸭kg两秒……
金媚儿对乐颜是另一种态度，“这次的事做得好，我派去华贸的眼线得到的最新消息，跟你发给我的一致，等正式跟华贸签合同那天，我会把剩下的钱给你转过去。”
“嗯，我知道了。”乐颜语气不冷不淡。
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手机传来提示音。
支付宝到账五万元。
看着余额数字的变动，乐颜眼底抹过异色，
奇怪，她一向爱钱，以往收到两百块的微信红包都要乐半小时，可是今天，她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有些麻木，甚至感觉心底某个角落，莫名地空虚。
大致是怕事情败露后会被陆晏沉报复？总不会因为以后再也没有理由接触他，才失落的吧！
醒醒乐颜，陆晏沉跟你就不是同路人，一个是家财万贯的上位者，社会声望，财富，应有尽有，一个是靠奖学金和兼职勉强生活的孤儿，内心阴暗，唯利是图，眼里只有钱。
山鸟与鱼……
两个世界的人，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乐颜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给微信置顶的联系人转了两千块。
叮。
对面退回转账。
乐颜点开语音条。
青涩的声音还带着纯真的笑，“乐颜姐，我周末在学校门外的鸡公煲兼职赚钱，一小时十五块还管一顿饭，老板说我干活卖力，工资还给涨了两块。”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孟晚意的乐观坚强，可是她越是坚强，乐颜心里越不是滋味，都是人，都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年。
有人上下学坐豪车，一双上万块的鞋子穿两次就扔鞋柜里再也不上脚，有人为学费发愁，瘦弱肩膀上要扛起自己的命运。
她要忍受多少来自同学异样的眼光，也许她班上的同学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吃鸡肉，她却要在一边擦桌子拖地……
“乐颜姐，我兼职不会影响学习的，上次你教我的解题技巧很好用，还押中了一道大题，我们班唯一一个数学满分，猜猜是谁？要是奶奶知道我考了第一名，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是啊，按孟奶奶的性格，自个儿孙女考全班第一，她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走街串巷广而告之。
提起孟毓秀，那头噤然。
孟毓秀去世还不到半年，食道癌晚期，走的时候就剩一把枯骨，医生说如果积极配合治疗可以多活几个月，但是孟奶奶把诊断书丢进垃圾桶后，去药店买了两盒布洛芬，没事人一样回家。
回家的那天，孟毓秀花了八十块钱在菜市场买了一只公鸡，笑盈盈地给乐颜和孟洋的碗里盛鸡汤。
那天，她们三人围在局促的木桌前，吃得很尽兴，汤也见了底。
直到很久以后，孟毓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都要靠机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乐颜才得知真相，那时已经来不及，任凭乐颜跪在地上，也只换来医生的摇头。
乐颜跟孟晚意在整理遗物时，在孟毓秀卧房的小抽屉，找到她用雕花旧手绢包着的银行卡和零钱，手绢的旁边还有六盒布洛芬缓释胶囊，
讽刺的是，药已经过期一年了，黑心药店欺负老年人不识字，压在箱底的无效药低价甩手给了孟毓秀。
不敢想象她吃着失效的假药，是怎么咬牙扛过去的。
原来，她不是好了，她只是不想把兜里仅剩的钱送进医院那个无底洞，苦了一辈子，临了她认命了，只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连累小孙女。
麻绳专挑细处断，苦难从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身在底层的人，医院或许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有时候，更是只认钱的修罗场，
医院或许会救坏人，却不会救穷人，尊严？在医院那种地方显得可笑。
孟奶奶被医护人员从床上拽起来的那天，乐颜隔着白衣天使的皮囊，看到了刽子手的影子，狰狞，可怕，眼里只有钱的天使，比魔鬼还可怕，医院会救一个坏人，却不会救一个穷人……
自那时起，乐颜就拼命赚钱存钱，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她要完成孟奶奶的心愿，让晚意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她不想再看着自己爱的人受罪，在她面前孤独死去……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辈子的潮湿，空气中突如其来的沉默打的乐颜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失去唯一亲人还在要故作坚强的未成年学生。
喉咙哽住，像被人塞了金属一样，
半晌，乐颜强忍着眼尾潮意，“孟奶奶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晚意骄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