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归是要来。
我几次三番地想推脱不去白云观,看到我母亲担心到泪水涟涟的眼睛,都开不了口。
我担心,以白云观观主的道力,可以轻松窥破我在夏家老宅晕倒,看见幻象的真实原因。
他能看见我身上的死亡烙印,发现我重生的真相。
但是,转念一想,父母亲人知道我重生又如何?
我依然是他们心爱的女儿,热爱的恋人,他们只会因我上一世受到的折磨而加倍珍惜我们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第二天一早,我父母带着我和谢承之,往白云观而去。
白云观位于江城南郊的白云山上,距离江城市区大约五十公里。
白云观在二十年前,不过是山中一座籍籍无名的道观,观主何所有,是这籍籍无名的道观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
二十年前的某个雷雨之夜,何所有被困山中,三天后才被人找到,当时已经奄奄一息。
救回观中,生了场大病,昏睡七日,七日后醒转,突然得道,勘破生死,窥透天机,从此何所有和白云观,名声大噪。
从那以后,江城,乃至全国各地,争着结交何所有的人,不知凡几。
我们开车到达白云山脚下,开始步行。
为着方便权贵们上山求见何观主,上山的石阶,修得极好,白云山本身并不高,不到一个小时,便爬上山,来到了白云观。
我父亲和何所有,十多年的交情,每年都会到这白云观中住些时日。
昨天父亲便已经和何观主联系好,因此,早有道童守在门口,见我们到来,赶忙带着我们,去了何所有的袇房。
袇房中,有个道人盘腿而坐,穿清清爽爽青色道袍,浓密黑发整整齐齐梳了个混元髻。
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仙气。
不过,他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不到四十,这,难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得道仙人何所有?
见到我们一行人进来,何所有一双眼睛,精光爆射,越过走在前方的我的父母,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停留几秒钟之后,神光收敛,起身和我父亲打招呼。
我心中不安,故意坐在最下首,将自己藏在身形高大的谢承之后面,乖乖喝茶,不敢出声,深怕何观主那两道能穿透一切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身上。
谢承之以为我是害怕回忆当时的情景,拍拍我的手安抚我,主动开口,向何观主讲述在夏家老宅发生的事情。
何观主全程认真倾听,时不时呷一口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只是,当听到魏道士从堂屋出来,手中捧着一个贴着符纸的深黑色盒子时,何观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等谢承之讲述完毕,何观主道:“可否描述一下那老宅中贴着的符纸?”
谢承之打开手机,毕恭毕敬递上前去:“好在芙蕖聪明,让颜琳拍了符纸的照片。”
我心中一惊,抬眼瞄了眼何观主,他轻轻一笑,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何观主将谢承之手机中的符纸的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过,脸上笑意渐渐凝结,可怕的寒霜,浮现在他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
“何观主,这是……”我父亲看出不对,紧张地问道。
何观主长叹一声道:“这位道友,为了点道力,实在是阴毒!”
“小小一间宅子,用了这么多阴辣的符纸,应该如你们所说,镇住的应该不止一个冤魂。”
“你们看这几张……”
何观主指着其中几张形状异常复杂的符纸说道:“这些符纸,很明显是那位道友用血画出来的。”
如此复杂的符号,用笔照着描都未必描得像,用鲜血来画,难度可想而知。
何观主继续说道:“这位道友为了画这几张符纸,怕很是折损了些精力。”
“值得他这么做的冤魂,贫道以为,只能是个婴儿,而且是刚刚出世的婴儿!”
母亲腹中的婴儿,苦苦生长十个月,刚刚见到天日便硬生生地被断了根本,民间称为婴灵,怨气极重,而且未经教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果不能超度转世,魂灵留在世间,积聚多年,一般的符咒,确实很难挡住。
袇房中一片寂静。
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一群恶魔,是真的魔鬼!
只是那被镇在老宅的婴儿,既然一出世便死去,肯定不是倪晓阳,那它,又是谁?和这恶魔一家人,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何观主再次长叹一声道:“那道士从堂屋中出来,手中捧着的黑色盒子,我猜应该是噬魂盒。”
“这东西我没有见过,只是听其他道友见过,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如今却又重出江湖,哎?”
“这盒子,由冤魂的怨念养着,怨念越是大,道力便越是强!”
“而枉死的冤魂,最大的怨念,便是死于至亲好友之手。”
“那道士,这些年来,可能四处寻访死于亲人手上的冤魂,来养他的盒子。”
“他去老宅中收的那个叫倪洪伟的,是被亲人所杀。”
“而那怨气极重的婴灵,我猜想,也是死于亲人之手!”
“甚而至于,是死于亲生母亲之手!”
何观主的语气,平缓柔和,而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是让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我的身体,难以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明白了,上一世魏道士如此费尽心机地噬魂,只不过因为我也是被至亲所杀!
谢承之将我搂过去,轻轻拍着我的肩安抚我。
我母亲的一声嚎啕,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母亲秦玉荷,江城赫赫有名的女强人,三十年来,和父亲风雨与共,共同创立四海并将四海做大做强。
我从未见她如此失态。
她在担心我,这家人的可怕,远超我们的想象,我已经落入他们的陷阱,我母亲害怕我从此无法脱身。
“有办法的,你不用担心。”何观主轻声说道。
这轻轻的一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般,我母亲霎时停止了哭泣,努力忍着抽泣,看向何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