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低着头出来,颜知许急忙躲进了旁边的更衣室。
门稍微打开一条缝,观察着外面发生的情况。
林牧没有说话,反而说话的另有其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加上练习室的音乐声,颜知许很艰难才听出他说什么。
“这只是一个教训,如果你识相,晚上陪我出去见人。”
这个声音!
就是那天在安全通道与林牧对话的那个人。
如果传言没错,那他就是把林牧封杀的人。
颜知许想要出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悄悄把更衣间的门打开一些,将头探出去,走廊上只有林牧一个人,他面对管理室的门,而与他对话的人在房间里面。
“不去。”林牧没有一秒犹豫的拒绝。
“呵呵,真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不去,就别想在娱乐圈混一天!”
男人的手用力戳了戳林牧的胸口:“要知道,比你听话比你懂事的练习生多的是。”
从颜知许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的手,穿着西装的手臂有些胖,手腕上戴着一个劳力士银表,她看见,他的手虎口处有一块硬币大小的伤疤。
颜知许急忙拍下了这一幕,侧身躲回更衣间。
有这么明显的特征,又是管理层的人,想要找到是谁应该不难。
颜知许静静待着,直到听到管理室的门关上,又待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声音了,才开门出去。
没想到,就真如传言中的一样,林牧拒绝了金主,所以才被雪藏。
而且按照林牧刚才的态度,也许,可以为自己所用。
颜知许开门出去时思绪很乱,没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外人的胸口。
她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急忙捂住嘴。
林牧双手插在卫衣口袋,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略显慵懒,饶有兴趣的看着颜知许。
他的长相本身就带有魅惑感,眼睛下垂看着颜知许的时候,透露出的都是危险。
“好巧。”林牧勾了勾嘴角。
颜知许没有回答,警惕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调侃:“两个演员组的人,居然在偶像组的更衣室遇见。”
见颜知许吓得不行,他无奈地耸耸肩:“你都听到了吧?”
颜知许知道自己躲不过,点点头。
林牧伸出修长的手指,停在唇前,勾着嘴角说话时,露出他的虎牙:“保密,传出去就麻烦了。”
颜知许又一次点点头。
林牧没再说什么,直起身子,转身离开。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颜知许急忙跟在后面一起走。
林牧没有走,只是拐进了消防通道,他随便找了一层台阶坐下,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细烟。
明明他的年纪也没有多大,官方年龄是23岁,可点烟的姿势流畅的仿佛是个很多年烟龄的老烟枪。
消防通道很黑,只有飘窗的点点夜光洒落进来,林牧叼着烟往漆黑的夜空看,夜光照在他的脸上,五官的侧影打在脸上,那双眼睛,此时也有点点星光。
黑夜里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感情。
颜知许不敢靠近,紧紧地靠着安全通道的门,与他相隔五米。
也许是感觉到烟索然无味,林牧从嘴里拿下烟,任由它在自己指尖燃烧。
“我知道你都听见了。”他抬起手,指了指楼上,又指了指安全出口外的方向:“一次在楼上,一次就刚刚。”
“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一线,一秒钟就可以发现几百米远的专业代拍。”林牧自嘲地笑了笑:“不过那都是之前了。”
见林牧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颜知许才缓缓往前走了一点,在最高层的台阶上坐下。
“你被威胁了吗?”
“没有,只是我自己不想演戏了。”
“可你之前不是在采访里面说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个演员吗?”
林牧回头,瞥了颜知许一眼:“你看我采访了?是我粉丝?”
颜知许想了想,想让林牧好受一点,便点了点头:“是。你的剧我都看了。”
林牧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无奈:“这就有点丢脸了,让粉丝看见这一幕。”
笑得很勉强,他只是把头埋进膝盖里闷笑了两声,便没了动静。
颜知许看着他拱起的背影,耐心等着。
“其实我第一次拍电影,是被迫的。”林牧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没有任何感情浮动:“那时候我很小,什么都不敢说,被逼得接受了之后,就再也结束不了了。”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金碧辉煌的房间,偶尔会传来的音乐声,还有偶尔惊醒,能在高高的窗户里看见外面的明星广告牌。”
“前段时间不是有爆出大鹏潜规则吗?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发声?”
林牧抬起头,颜知许看着他的后脑勺,他似乎欲言又止,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消防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看来是偶像组的练习生下课了。
林牧站起身,拍了拍并没有污渍的裤子,没有打招呼,插着兜沿着消防通道下楼了,那个少年,背依旧挺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他压塌。
颜知许总是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现在才知道,林牧和易知野有些像,坚强,孤独。
颜知许独自坐了很久,慢慢抬起左手,把录音关闭。
她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刚才的那段录音,他已经很累了,还是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
……
那年我17岁,因为从小的梦想是当演员,于是在街上星探的推荐下,我进入了大鹏娱乐。
他们说,现在最火的明星陈德就是这个公司的,我喜欢陈德,他长得又帅演技又好,是我的偶像,进入了这个公司,我会不会也会变得像陈德一样有名?
我的家里没有什么钱,父母都是农民,我几乎是花光了父母所有的积蓄来到段安市,一边读书,一边打着零工,晚上就去大鹏娱乐练习。
我骗父母说,我已经是市里面有名的演员了,他们没有智能手机,家里的小电视只能看新闻频道,所以就算我说谎,他们也不会知道。
他们很高兴,一边和村里的人炫耀说自己儿子是个大明星,一边把地里的土豆全都挖了,拉到县里卖钱,在村里摆了几桌不大的酒席。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骄傲,于是,每次练习生练习结束后,我都会和父母打电话,说着今天自己学了什么,当然,其中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今天我学了怎么演哭戏,五秒钟眼泪就掉了下来,表演老师说我很厉害!”
“谋导喊我演电影,对对,就是陈德那个电影的导演。”
“我回家的时候遇到粉丝了,他们叫我签名。”
“明天要采访的,这几天的行程都很满。”
“不累,助理姐姐很贴心,她全都安排好了。”
我打完电话,放下手机,独自一人又回到练习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着今天表演老师教的哭戏,大家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练习。
我是在这种时候认识a老师的,某天夜里,我练习哭戏哭得眼睛发肿,打算离开时,a老师就站在教室外面看着我。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有潜质的练习生。
我见过a老师,他经常会来大鹏娱乐观看练习生的练习情况,我猜他大概是教学总监之类的吧。
在这之后,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来看我练习,我一想到他是教学总监,我便练习得更卖力了。
很快,出道组的选拔到来,我以98的高分成功进入出道组,与新的伙伴一起训练,a老师还是会来看我练习,偶尔我们还会聊上几句。
他说,他很喜欢我。
我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我真的可以出道。
我还是会每天打电话给父母,吹着一样的牛,父母也不厌其烦地听着,为我高兴,我提到了a老师,父母说他是我的恩师,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农村人不讲礼貌。
后来,最残酷的正式出道选拔将在两天后到来,练习室的门彻夜不关,每个出道组的成员都泡在练习室,希望在之后的选拔里拿出最好的成绩。
那天练习结束,a老师还在外面等我,我如同往常一样去和a老师打招呼。
a老师手里拿着一份资料,我仔细一看,那是我的个人资料。
他说,明天是你的生日。
我很高兴,回复道,是的,十八岁生日。
a老师说,明天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过成年生日。
我心想,a老师真是个好人,我都还没感谢他,他反而先带我过生日。
于是第二天,我特意在兼职的地方请了假,用自己兼职赚的所有钱,去商场里买了一条领带,这是我要给a老师的感谢礼物。
领带很贵,足以抵我一个学期的学费。
路过男装店时,里面的衣服非常帅气,我驻足了很久,看着自己身上洗的发白卫衣,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a老师让我在一个路口等他,他开着奔驰车来接我,我很兴奋,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始终笑而不语。
a老师把我带到了一个会所,那个会所很大,最外面是吃饭的餐厅,往里走能听见别人唱歌的声音,应该就是别人说的“ktv”。
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不敢说话,只敢跟着a老师走。
a老师带着我进入了一个包间,里面还有其他人,有最近大火的明星,居然还有我最喜欢的陈德。
陈德居然也来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等晚上回去一定要和爸妈说。
a老师向众人介绍了我,我自我介绍时很紧张,一不小心嘴瓢,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说,我叫林一,父母为了我犯错时抄名字少受一点罪,便取了这个名字。因为嘴瓢,我把“林一”说成了“林意”。
我一边笑着一边涨红了脸,原来,这就是大人应酬的感觉。
陈德递给了我一杯酒,说祝我成年。
a老师在旁边说,这杯酒价值二十万。
我一听,自己居然能喝到这么贵的酒,眼睛一闭,一口气全喝完了。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很苦,一点也不好喝,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但苦中有甜。
我的反应总是会惹得在座的人笑,笑着笑着,他们便模糊了。
好晕。
他们吃完饭喝完酒,带着我去后面的ktv,他们叫我唱歌,我害羞拒绝,因为我真的不会唱歌,头也晕的不行了。
a老师说,要不要带我去隔间休息一下?
他们高档的ktv都有隔间,唱累了就可以去隔间睡觉。
我点了点头,a老师带我去了隔间。
我晕了过去。
偶尔会因为强烈的疼痛醒来,可我看不清面前的人,身体也没有任何力气。
我只能感觉到难闻的烟味,或者汗味,便又晕了过去。
中途还醒来了几次,每次的烟味都不一样。
甚至有一次,我看见在我身上的是我最喜爱最崇拜的陈德,我的视线清晰了些,侧眼看见窗户外的广告牌,上面正是陈德的写真照,与面前的这个人渐渐重叠。
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头一歪,在陈德面前吐得一塌糊涂。
这一夜,我没有给父母打电话。
第二天醒来,a老师躺在我身边,周围一塌糊涂,我反应过来我经历了什么。
我想要跑,在捡起自己被扔在地上的洗得发白的卫衣时,a老师醒了。
a老师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嘴塞到我的嘴里。
我下意识吸了一口,被烟味呛出了眼泪。
他说,如果我敢报警,大鹏的合同就视为违规,需要赔偿两百万的违约金,反之,我什么都不说,他会让我出道。
我没有钱赔违约金。
拿起手机一看,父母打回给我十几个电话,我想起了父母骄傲地在村里炫耀的模样。
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光着身子,忍着心理和身体剧烈的疼痛,抽完了a老师给我的一整支烟,然后穿上衣服,独自离开。
离开时,我看见了我精心挑选的领带被扔在一边,上面都是按灭烟头的痕迹。
那条领带千疮百孔。
我的生日也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