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语气平静,顾行知视线对上来,一瞬间目光如刀,她坦然面对,在刀一样的目光里平静自若。
半晌,顾行知目光渐敛,冷冷道:“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勾搭上了荣公公,但是你若做出有辱门风的事,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顾瑾静默了一瞬,轻声道:“不说别的,光说你去明月庵寻我那日,我刚刚救了荣亲王世子。”
顾行止怕二人再起争执,连上前道:“昨日王府的下人砸了百草堂的招牌,并声称世子被明月庵的女神医所救,瑾丫头应该没说谎。”
顾瑾见三叔如是说,便不再言语。只见她对着父亲的牌位拜了拜,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祠堂。
顾行知拧眉思索了片刻,将她刚才所说反复咀嚼了几遍,知道自己当仙药使是彻底无望了,叹了口气,沉默地出了祠堂。
顾行知不知顾瑾怎么会有那么高超的医术,但是顾瑾永远不会忘记。
她十岁刚到明月庵那阵子,明月庵的香客已经寥寥无几,庵里的姑子陆陆续续地离开,只余两个年岁大一点的姑子守着日渐衰败的香火过日子。
那时她仍是时常昏迷,父亲给留下的钱物都交与姑子保管,姑子非但不管她,还使唤她每日洗衣打扫。
她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生活,有一日实在饿得发晕,跑到灶房找吃的,却发现灶房空无一物,没办法,她只得跑去后山找果子吃。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就在她晕倒前她遇到了采药草的师傅。
师父住在后山,她把顾瑾带回去,煮了软烂的粥,一点点喂给她吃,她才慢慢地醒过来。
十岁的小女孩天真不设防,师傅三两句就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师父说别怕,你的病我能治好。
师父还说,你既懂得分辨草药,又会背好多医书,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医术如何?
顾瑾依旧如常地住在明月庵,每日下午翻过那座山,去找师父学习医术。
也是到了两年之后,她翻看到一本西域的古医方,看到病症跟自己之前一样,她才问师傅,自己当时是否中了蛊毒。
师父微微笑,说:“当时你年岁尚小,为师跟你多说只怕会害了你,如今既你自己窥得,记得便好,但是切莫要声张。”
深宅大院,一个小女孩是如何中了蛊毒,连精通医术的爹爹都看不出来,顾瑾到此刻才明白,师父当时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她。
后来顾瑾在跟随师父出去游历的时候,才知道师父就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女神医,也更因为如此,她才有机会认识到太后娘娘。
…………
顾瑾没有回杏园,带着半夏和巧儿要出府,守门的小厮在门口打着瞌睡,看到是顾瑾,却不愿意放行。
“二姑娘,您要去大夫人那里领了牌子,小的才能放您出去。”小厮点头哈腰格外热情,就是不愿意松口。
半夏这几日可是看透了顾府下人两面三刀的行径,于是没有好气地呛道:“哼,擦亮你的眼睛,过不了明天,顾府可就要换当家的了。”
那小厮仍是围着顾瑾左右,低头作揖:“二姑娘大人大量,小的也是遵从府里的规矩。”
“你意思是二姑娘没有规矩?”半夏讨厌死了这些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所以开口也不太客气。
“小的不敢……”那小厮连连告饶。
顾瑾知他不允,自己也难能出门,更别说还要用府里的马车。她捏了捏眉心,瞥了小厮一眼,便又折回杏园。
杏园里一切井井有条,丫鬟和嬷嬷见顾瑾回来的时候面色不虞,便默默退了出去。
巧儿打来了热水,伺候顾瑾净手,半夏又端了热茶给她润喉。
顾瑾抿了口热茶,漫不经心道:“巧儿,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谁手里?”
只见巧儿闻言绷直了身子,低头回道:“各房下人的卖身契都在各房主子的手里。”
想了想,巧儿又道:“余下前院一些干杂活的在大夫人手里。”
顾瑾笑笑,指着她又指了指外头的方向:“你们的呢?”
巧儿一个扑通跪在地上:“在大夫人手里。”
顾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起来吧。”
巧儿面色变了又变,原先以为顾瑾要敲打她,但是看她轻拿轻放,反而就更有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丫鬟进来传话:“二姑娘,大夫人派人送来了账册。”
听得外头进进出出声音颇大,顾瑾缓步走了出去,只见院子中间已放了六七个木箱子,盖子已经一一打开,全是一本本的账册。
一个身穿青衫,略有些瘦的中年男子见到顾瑾,立即屈身上前:“二姑娘,我是咱们府的账房,听大夫人吩咐特带来账本给二姑娘过目。”
“这么多?”顾瑾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这人大概三十多岁,清瘦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特别有神。
“这个箱子里是今年的,前头那些是近三年的。”账房先生指着箱子一一介绍,哪些是田庄的,哪些是铺子的,每本账册上都清楚地做了标记。
顾瑾听完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颇为困扰,接着她又随手翻了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更叫她看得头疼。
“库房里的东西呢?”顾瑾丢下账册,转头抛了一个别的问题。
早晨在前院通知顾行知的那位王管家上前,递上一把钥匙:“仓库里贵重东西颇多,搬动起来也怕出什么岔子,这是钥匙,姑娘若是需要核对,直接过去即可。”
顾瑾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双目犹如一泓清水,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随即莹白透亮的脸飞出笑意:“各位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吃酒。”
王管家和账房先生两人对视之后,嘴角同时上扬,意味倒是颇为明显。
王管家拍了拍手,大声道:“把箱子帮二姑娘搬进屋子,二姑娘请咱们吃酒哩!”
王管家平时管教下人颇为严厉,很少有这般近人的时刻,仆从丫鬟听了,倒也雀跃,个个都手脚麻利上前帮忙。
顾瑾看了更为舒颜:“酒钱不必替我省着,都记在我的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