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允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时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书包,抱着课本,穿梭在校园里。
路允不记得以前都梦到过什么,但她记得,以前的梦只有灰白两个色调,而今天的梦,是有颜色的。
她梦见,上学的时候为了能跟谢谨言多说两句话,课间休息时,她总是喜欢拿着化学练习册去办公室,问谢谨言一些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的,但却还是假装不懂的题。
而谢谨言每次看见她,脸上都总是挂着抹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笑容。
路允之前在梦中,都是主角,而今天是第三方的上帝视角。
她也这才发现,谢谨言每次看到自己,脸上那抹笑背后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原来谢谨言那个时候,就已经看穿她的动机了。
但他却没有揭穿她。
她梦见,每天晚上放学,自己都会在教室磨磨蹭蹭,直到最后。
她不想回家,不想看见发病的母亲,不想看见父亲冷漠的眼神,也不想看见被母亲砸的满是狼藉的家。
就这样,偶然一次放学路过操场时,她看见谢谨言在跟别的老师打篮球。
从那之后,每天放学,她都会在教室飞快写完今天的作业,然后跑去操场看谢谨言打篮球。
但谢谨言也不是天天都去,他偶尔不在的时候,路允就重新回到教室,一套一套试卷,一套一套练习题的继续做,直至做到不得不回家的点,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起身回家。
她梦见,高一暑假,跟同学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偶然听到谢谨言大四就要去国外进修导演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特别震惊、惊讶。
因为谢谨言那个时候来学校代课,她就一直以为他学的专业应该是跟教育行业类相关的,可最后没想到的是,不仅不相关,还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路允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心里开始有了想离谢谨言更近一点的念头。
梦里的场景变换很快。
转眼间,她就梦见,自己高二开学的时候,找到班主任,递交了转艺术生的申请表。
路允初中,母亲病情最严重的那几年,父亲不回家,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没人管她,她就跟着外婆生活过一段时间。
路允的外婆那时是,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的教授。
她跟着外婆的那段时间,学过民族舞,加上她自身还有点小提琴的基础,转专业不是很难。
高二开学分班后,路允就一天比一天忙了。
平时不光要上专业课,还要练舞,和学表演课。
而那之后,谢谨言也没再来学校给她们化学老师代班,路允也没再见过他。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某天表演课结束之后,有同学们说,周末的时候有人看见谢谨言和他女朋友在一起逛街。
女生捧着奶茶,笑靥如花的挽着谢谨言的胳膊,谢谨言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满脸宠溺和无奈。
路允梦到这儿,可能因为是亲身经历,所以即便这是在梦里,即使她清楚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心里仍觉得很难受。
路允还记得自己那个时候,一度想放弃跟谢谨言上同一所大学的念头。
那段时间,她都有刻意的避开听到,或得知一切跟谢谨言有关的消息。
然心里的想法哪有那么容易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而越不想看见的人,也是越不想见,就越是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遇见。
梦很快来到高考的最后一天。
路允从考场出来,谢谨言太耀眼了,他只要出现,什么都不需要做,周围人的目光就都会不由自主的朝他聚拢。
路允也不例外。
所以她刚从考场出来,一眼便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对面的马路牙子边聊天。
路允离他们很远,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考生和家长,围绕在耳边的声音也都是“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都做完了吧?”“名字和准考证号检查了吗?”等等。
很吵。
特别吵。
她隔着人群,看见谢谨言看向那个女生的眼神里全是宠溺,满脸皆是温柔。
路允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到的家。
她心里没有特别难受,许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会儿再看到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但路允记得,自己那一整个暑假,都在去和不去北电中,不停动摇。
结果,谁知等真的到了填志愿的那天,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北电。
感情往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理智知道其实不该这么做,该及时止损,不要越陷越深,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后面的梦境开始加速。
颁奖典礼和谢谨言对视,他跟自己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谢谨言官宣自己是他新电影的女主角。
进组《起风》。
谢谨言工作的模样,在片场生气骂人的模样,喝醉酒的模样,叫自己名字时的模样,对自己提要求的模样。
一幕幕一帧帧,全是谢谨言。
幸好,幸好她当初坚持。
路允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模糊。
她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眼睛,一闭一睁。
视野逐渐清明。
视觉和嗅觉通通回笼。
入目先看到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天花板,紧接着,便是带着消毒水的空气。
路允眉头下意识蹙紧。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晕倒前的记忆,在脑内一点一点的恢复。
也不知道网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路允眼珠转动,无声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是间单人病房,床头亮着盏微弱的灯光,不是很亮,勉强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
整个房间的装潢很简单,通体纯白。
医院的标准颜色。
窗帘被拉得很严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落入屋内。
这已经是晚上了吗?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路允感觉浑身躺得骨头都酥了,胳膊腿的也没知觉了。
她微微抬了下手。
刚动,趴在床边的人就醒了。
谢谨言睡得很浅。
路允这病来势汹汹,烧得很厉害,中间断断续续、反复了好几次。
谢谨言用棉签给她唇上蘸水,用护士教得物理降温,拿酒精给她擦拭掌心,手肘窝。
半小时前温度才终于退下去。
他松了口气,在床边刚趴没一会儿,路允就醒了。
谢谨言抬头看着她,眼底泛着红血色。
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路允以为自己还没醒,还在做梦,呆愣愣的望着他,没有反应。
路允睡了好大一觉,烧退,脸上血色恢复,小脸这会儿粉扑扑的,睁着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表情呆呆的,看着特别乖。
谢谨言笑了下,伸手探身在她脸颊和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路允很乖,任由着他摸,没有动,只两个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缓慢眨着。
“嗯,不烫了。”
温度没有再往上升,谢谨言悬着的心总算能落地了。
路允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谢谨言看到她这么乖,手没急着收回,转到她头顶,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怎么了?睡懵了?不认识我是谁了?”
谢谨言刚醒,声音低沉,两人距离近,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轻轻的落入耳朵里,给人一种,情人耳鬓厮磨的感觉。
“没”路允嘴巴动了动,嗓子哑得不像话。
不知是不是感冒的人,心灵都比较脆弱。
路允把头往他掌心里送了送,眨巴着大眼睛,像只撒娇的猫咪。
谢谨言揉着她头发的动作一顿,手下人乖得不行,他看得心里软成一团。
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两人距离缩短。
谢谨言身上淡淡的柑橘香,萦绕在她周围,暖暖的包裹着她。
路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医院了。
“饿了吗?”谢谨言问。
路允刚退烧,整个人还有些疲,她闭眼轻轻摇了摇头。
生病的小朋友真的很粘人。
手心被头发蹭得痒痒的,心里也是。
谢谨言手指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那喝水吗?”
路允闭着眼又摇了摇头,小声咕哝:“困。”
“那,再睡会儿?”谢谨言学她,凑近小声回道。
路允估计是困得不行了,没睁眼,只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睡吧。”
谢谨言眼底含着说不出的温柔,拇指指腹在她额头轻轻摩挲着。
没一会儿,手下的人就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谢谨言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半晌,他才起身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时间回到十个小时前。
谢谨言上车前回完程朗的消息,并把剧组后面的工作,三言两语的暂交给他,就驱车直接开往机场。
他打电话让周冉给他定了,时间最近的一趟航班。
桃园到南京,比到首都和申城都要近。
两个半小时不到。
但因为直飞航班,每天就只有两趟,谢谨言下飞机,找球球要了医院地址,赶到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医院大门,还零星蹲着几个娱记。
球球在路允身边呆得久,警惕性也练出来了。
她灵巧地绕过那几个人,提前下来大门口接谢谨言,还给谢谨言准备了帽子和口罩。
两人到达病房时,辛欣刚好叫护士来换液体,顺便找医生了解了解情况。
辛欣在网上看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她差点被吓死。
她一看到微博,就立马给球球打电话。
但她打死都打不通,电话打爆也没人接。
路演的时候,球球和路允的手机都开了静音。
事发突然。
路允被送到医院后,球球要跑上跑下的办手续、安顿。
好在秦真导演,和几位主演,都留下来帮了忙,球球才不至于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路允每次发烧都很严重,这次也不例外。
体温忽升忽降,整得她们心里跟坐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
谢谨言推门进来的时候,辛欣刚好在问医生,要是还不降温,可不可以采取点别的措施。
“可以,”医生说:“过半个小时,你们再给她测次体温。”
“要是温度还没降下来,你们就找护士要点酒精,给她擦一下肘窝,和手心。”
医生最后这句是对着辛欣,和身边的护士说的。
护士边点头,边在病历本上快速记下。
“好的。”
辛欣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就传来一道男声。
谢谨言摘下帽子口罩走上前,十分自然的问道:“还有别的,我们需要注意的点吗?”
辛欣看着十分自然的走到身旁站定的谢谨言,忽的怔住,没反应过来。
辛欣知道球球刚下去,是去接谢谨言的,她那会儿还在纳闷,这路允生病,谢谨言为什会来?
辛欣自然是不相信什么,谢谨言是关心演员的这种说法的。
虽然她也没怎么接触过谢谨言,但谢谨言的风评在外呀。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更何况,娱乐圈本身就没什么秘密。
那除此之外,就是,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她也没听到球球说这两人最近走得近啊。
再说,他来就来了,可刚应得这么理所应当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疑点太多,辛欣想问的也太多。
许是见谢谨言应得太过自然,辛欣在旁边也没说什么。
医生就自动给谢谨言贴上了“家属”的标签。
原本面朝辛欣的站姿,也微微转向谢谨言。
“病人发烧,嘴巴会很干,你们可以拿棉签,往她嘴唇上蘸点水,给她润润。”
谢谨言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
辛欣暂时将脑中的问题抛到后面,也认真的听医生给他们交代。
医生又多叮嘱了几句,才带着护士离开病房。
医生一走,辛欣刚抛到脑后的疑问,卷土重来。
她不莽,没直接问:你跟我家路允是什么关系。
而是,礼貌的跟谢谨言打了声招呼,寒暄。
“谢导,辛苦您专程跑这一趟。”
“嗯,”谢谨言此刻一门心思都在躺在病床的人身上,敷衍的点头应了声:“不辛苦。”
辛欣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游移到病床上的路允。
眼底闪过一道光,脑内当即就把谢谨言的行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多精明啊!
要知道,辛欣可是从二十岁开始,就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混饭吃了。
她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上万,也上千了。
更何况,她还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
谢谨言看路允时,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绪,她可太熟了。
就是不知这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但以她来看
算了。
还是别看了。
等人醒了,直接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