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千杯酒，千柄剑
“云公子，你们走不掉的。”
远处传来喊声，云素回头看去，诗绪从袖中掏出杯盏，微微欠身朝脚下倒下一杯酒，酒水缓缓从杯中由下往上涌去将她托到半空，她踩着酒水一步步走来，酒水摊在天上流淌成河流，映照着天上地下的色彩好似彩霞。
她穿着绿罗裙负着手从天上走来，说道：“你妹妹选了我们，云公子难道还要背叛你的妹妹？”
“那是她的事，我从未在这之中选择，此时怎么做都算不上背叛。”云素没有因为她用苏一一施压而有半分波动，朗声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将酒水撒在我身上，如此算计于我，心里可有半分惭愧？”
“我很是感激你。”诗绪认真的说道：“所以你帮了她，我也会留你性命。”
云素笑了笑，说道：“不够。”
诗绪想了想，又问他说道：“你真不打算过来了？”
云素说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她看看面无波澜的云素，又看看唐晚晴，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喜欢她？”
云素看着现在的情景，对面一个女人，这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倒是符合她的询问，不过他确实没有这样的心思，毕竟无论是身份还是境界，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很寻常的回答说道：“难道我要喜欢她我才能站在这里？”
诗绪明媚的笑起，在云霞上停下脚步，远远朝他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给你三十息。”
唐晚晴说道：“三十。”
云素不再多言，也不再想那些让他本就疼痛的大脑雪上加霜的问题，驾着足铃迅速远去。现在他就只有一个目地，让唐晚晴活得更久一些。
“二十九。”
“二十八。”
云素摇着铃铛，催促着足铃，尽可能的远离白树林，听着她平淡的数着。
“三。”
“二。”
“一。”
唐晚晴停止了数数，云素手中铃铛不停，回头看向远方，略微估算一下，足铃跑得足够快，三十息时间过去，他已经距离诗绪有了近三百丈远。
现在他只能远远的看到彩霞，还有那些从彩霞中飞来的流光。
“抓住我，别让我跌倒。”
那只是杯盏划过的痕迹，他说着来不及喘息，将铃铛交给唐晚晴。相信既然她能如此自恋骄傲，想来以她那聪慧的大脑应该能选出一个不错的方向。
他闭上眼，将铃铛与性命一同交给了唐晚晴，随后尽情倾听。
在流光到来之前，云素在足铃背上站了起来，站稳了脚跟，还莫名闭上了眼睛，是它的速度太快，看着未到息却已经带着风到了，他只能用听。
他要用自身的一切优势，斩断要落在足铃身上的一切事物。
天地垂下了帘子，他先是听到铃铛声，又听到唐晚晴的呼吸声，还听到奔跑的驴蹄声，甚至是足铃踢走的石子，他没有听到后头诗绪罗裙裙摆在风中的摆动声，也没有听到杯盏从她手中抛出的破空声。
但他知道在它到来时一定有风声，是与足铃奔跑时略过的不一样的风声，它沉重且急促，而就在那风声忽的吹来，杯盏即将抵达时，云素拔出余香，然后握剑弯身下探，由下而上朝着流光一剑挑去。
在方才初次碰撞中，他便意识到与这样一位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人去硬碰硬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而他要做的也并非是如唐晚晴一般用剑击碎它，仅仅是要改变它的轨迹，让其偏离足铃与足铃背上的两人就好。
这同样需要很多条件，比如距离，比如角度。他看不到，唐晚晴却能看到，那是翠绿的流光，是一个翠绿色的玉杯，当初云素就觉得它好看，如今它周身还环绕了一层同样翠绿的流光，这样就更加好看了。
它平稳的从诗绪手中飞出，再裹挟冬风到云素耳畔，说来长远其实也不过须臾。这途中它不倾洒一滴酒水，直到云素的剑尖触碰到它的底部。
从前云素曾无数次将剑尖刺向身侧同一个地方，在出剑的角度这件事上，他已经练得极其完美。
纵使这玉杯很重很重，但这轻巧落在侧边的一挑也让玉杯杯口上扬，其内美酒压到杯尾。
在挑这个动作之后，他并未停手，因为在这个角度下去，它的确会停下，但也必然会重重落到足铃身上，然后将足铃与其背上的人砸翻。
所以云素持剑顺势而上，将这股力量大部分解去的同时再用力一拍。
它带着其内醇香的美酒滑向一侧，直到落地前，它依然一滴不漏。
这是他想出的最能节省力气的方式。云素又听到风声，他在足铃宽广的背上来回挪动。唐晚晴一只手摇着铃铛让足铃奔向某处，一只手时刻准备抓住他的腿。
风声接连，他接连出剑。
叮叮叮叮！剑光随着他的身姿闪烁，一剑斩、一剑挑、一剑打、一剑刺…每一剑的命中都极其刁钻又有效。
几息过后，几个玉杯落地。云素已经大汗淋漓，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双手依然紧紧握着余香，认真的听着周遭一切动向。
“你真的好弱小。”
诗绪开始踩着美酒聚成的云朵继续追去，她感知到杯盏的倾倒，远远凝视着还在足铃背上云素，说道：“你可以尽力也可以尽心，但她是圣人弟子，我不准你带着她走出乌离，今日我不会打死你，但是可以把你打残打废。”
她在云霞上徐徐走着，稍微挥挥衣袖，又朝云素抛出千杯酒。很多人都知道她千杯不醉，实际上又何止千杯。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耳中听来的风声太多太多，云素睁开眼不再听了，这番情景听力已然无用。
他知道在这样的攻势下自己无处可避无处可逃，哪怕是其中一杯打中，都不是他这副肉身所能承受的。
密密麻麻的翠绿玉杯几乎遮盖了云素视野里整片天空，每一杯中都有美酒，酒水在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色彩，每一个玉杯都裹着翠绿色流光。
美丽极了，实在美丽极了。
像是在下一场翠绿色的雨。
对一个爱酒的人来说，此情此景绝对算得上仙境，而对于足铃背上的两人来说，这场雨无比危险。
很美很危险。
面对这种威胁生命的危险，足铃不害怕，它大概本身就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仍旧在听着铃声奔跑，唐晚晴不怕，她很骄傲，就算害怕也不会表露出来，仍旧在默默摇着铃铛。
云素郑重的看着这场即将来临的倾盆大雨，漆黑的眼中看不见任何恐惧与慌乱，他同样不怕，因为这是自小面对某处恐惧就养成的习惯。
既然躲不掉，便不去躲。
这绝非是见不到一丝希望之后的听天由命，他不想死，至少此刻还不想。
云素的双脚在足铃背上牢牢扎根，彻底静下来之后，他发觉头也没那么疼了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许多。
他看着一个个玉杯从诗绪手中飞出划破天空，看着其中闪烁着的耀眼光泽。
一柄只有剑尖的剑…应该说是只有拇指大小的剑尖极其突兀的出现在他脑后，紧接着又是一柄，然后再一柄、再一柄，再一柄！
一柄又一柄的剑出现在他脑后，每一柄都只有手指大小，它们杂乱无章的放着，只有剑指处是整齐划一的，都是遥遥朝着飞来的玉杯。
千杯酒，千柄剑。
这就是他要做的，不想躲了不想避了，将先前精打细算省下来的心力与生息通通释放。
此时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就连那双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睛都更黯淡了几分，尽管如此他依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就站在翠绿色的大雨前，尽情挥洒着自己的思想。
而在观想之外，每一缕生息握着一柄剑，他将自己本就稀少的生息拆成无数份，变成无数只握剑的手。
唐晚晴充满担忧的看着满天飞剑，同样也看着少年，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无关紧要的那句带他入京的话才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她摇着铃铛，看着那些零零散散并不完整的飞剑，说道：“你这样做，相当于同时在想无数件事，哪怕你最后活了下来，在此之后，你还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恢复心力。时间是次要的，我很怕你把自己弄成一个傻子。”
也许是出于信任云素，也可能是唐晚晴又一次想看看他的选择，无论如何，她把这种听起来就让人牙根发酸的事描述得如此详细，这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退缩的想法。
但显然云素并非那种人，他始终面无表情，面对精神上的折磨与痛苦他很有经验，有气无力的微讽说道：“你说错了，这些事都是同一件，剑也都是同一柄，它们的落点也是同一处，那么我就只需要想一件事。”
“当然你的问题不在这件事，回答你的问题更不是，并且若是我拦不住这许多的酒杯，你应该就没有之后了。”
他话语平静极了，好像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唐晚晴沉默的看着他，最后温柔的说道：“你去吧，若是有之后，哪怕你伤的再重，我也会找人治好你。”
云素嘴角轻轻泛起一抹微笑，手指稍动，第一柄剑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开始围着他旋转飞舞。
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一缕生息一指剑，千缕生息千指剑。
他长了千只手，要接住这千杯酒。
天空好像打响了一道无声无形的雷，雷响时翠绿的大雨从诗绪手中洒出，与狂风一路毫不留情毫不偏袒的落下，一滴又一滴铺满了整条道路的上空。
在这场欲要吞没一切的翠色大雨下方，燕子并未察觉仍然高飞，蚂蚁不曾察觉仍然筑巢。但有人已经打造好了伞，伞下有位少年有个仙子还有头怪驴。
在雨滴哗啦啦坠落时，少年的双目与呼吸骤然一紧，他张开了自己做的伞。
这雨下的毫无规律，只是简单的想要下面的人避无可避，所以云素能够避开很大一部分，而他的剑也并非直勾勾的一个个迎接上去。
云素脑海中忽然传来剧烈的沉重感，随着小剑碰撞响起的叮叮声，一个个银色剑尖与生息相接组成的伞骨在狂风中缓缓张开，像一条巨大的蜈蚣伸展着身躯。
它拖动着伞面上的剑旋转，然后聚拢。
云素站在足铃身上，用双手撑开了一把巨大的伞，像是抬起了一片银色的天，又像是一朵巨大的、银色的、正在绽放的花。
花开时，天亮时，伞开时，第一滴雨就落了。
玉杯从半空落下，沉甸甸的砸在伞上，与小剑的相碰首先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组成伞的每一柄小剑环环相扣，但玉杯其中蕴含的力量超过每一柄小剑，所以在碰撞它并未应声破碎，而是依靠着其中的力量将与它接触的部分压得凹陷下去。
仅仅是凹陷不够消除这股力量。
冲击的力量以这块凹陷为中心朝着周围伞面寸寸蔓延，翠绿色彩的包裹下它在伞面中越陷越深。
它每进一寸，云素就能多听到一个声音，伞面就多一丝裂缝，他的双手会更疼、他的生息就会少去一分。
而它本身，也为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与伞的碰撞好似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每进一点，就失去一点色泽与生气。
直到它彻底没力了，周身彻底没了翠绿色彩，它这才罢休、才没有任何声音、任何生气的弹出伞面。
当它落地的那一刻，好像就连它跌倒时洒出的美酒，也不是那么香醇诱人了。
一柄剑挡不住一个玉杯，但千柄可以挡住一个玉杯，也能挡住十个玉杯。
然而雨并非只有一滴十滴，玉杯也不是只有一个。它一个紧跟着一个打来，在上一个还不曾被伞面消解弹出，下一个便已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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