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 第 23 章
风带着烛焰猛烈地摇晃 , 那一段肩膀的白贴近象牙 , 又如凝霜 。
它一闪即过 , 是因为小娘子从容套紧上袋 , 还因为陆华亭下意识闭了眼 , 眼前一片黑 。
再睁开 , 光怪陆离中 , 只有一人跪在蒲团上 , 低头系裙带 。
她的头发原来这么长 , 可以一直蜿蜒到腰后 , 散落在裙摆间 , 又因发丝黑而肖滑 , 被照出妖异发冷的色泽 。
陆华亭拿眼 , 她头顶之上 , 便是白玉雕成的菩萨像 , 宝相庄严 , 抽花垂眸 , 安静地俯瞰着两人 。
陆华亭略感荒诞地扯了扯唇角 :“ 娘子一一面对着观音更衣 7“
无论信不信鬼神 , 都很荒唐 。
「 不妨事吧 , 这是菩萨的庄严女人相 。 “ 群青仰头看了一眼玉像 , 反手将鸦黑的头发挽成单髻 , 插一根簪子固定 , 是当值女官给我指的更衣之处 , 就是怕在偏殿与贵人冲撞 , 没愚到这里也有外臣能找来 。“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 。 陆华亭笑意收敛 , 冷然看着她道 :“ 一点不慌 , 是有备而来 ,
你是在此地专门侯我的 , 别演了 。 人呢 7“
「 谁 ? “ 群青问 。
“ 娘子知道我说的是谁 。“
群青略一思忏 , 说 : “ 长史是想找被我泼湿衣裳的那位家令 , 他肯定在偏殿更衣 , 难道我一个宫女 , 会把他带到此处 , 跟我一起更衣 ?“
陆华亭笑了笑 。 群青起身 , 在他看自己的眼瞳中 , 看出冷然逼视之意 。
他不信 。
“ 毕竟长史不觉得 , 这地方很小吗 ?“ 群青站起来 , 果然只用三步就走到陆华寺面前 , 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 ,“ 你自己看看 , 两个人在此更衣 , 根本施展不开 。
陆华亭方才注意到 , 此阈四面被藏蓝软呢帷幕包围 , 空间非常狭窄 , 让人憋闵得像钻进了棺材 。 这点距离 , 足够群青看清陆华亭黑亮的瞳仁 , 还有那瞳中很浅的杀
他表情未变 , 但额上沁出了冷汗 。
上一世 , 她的手札中记录 , 传言陆华亭很不喜欢密闭窄小的空间 , 群青便有意诱导他观察四周 。
看见他果然似有不适 , 群青毫不犹豫地从囊袋中取出陆华亭那只靛蓝色香囊 ,
拿在手上把玩 。
陆华亭有些意外 , 直直看着香囊 。
「 长史又不是找我 , 何必被旁逸斜出的事情绊住了脚 。 “ 群青拿着香囊说 , “ 这里没有他人 , 只有我们 。 你若还不出去 , 一会儿再有人看见 , 我们两个牵扯不清 , 平白增添了麻烦 。“
陆华亭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 一言不发 , 竟退了出去 。
群青见殿门关上 , 松了口气 , 跑回蒲团旁边 , 对晴萨深深拜了三拜 , 口中念念有词 , 请求宽恕 。 弯腰时 , 供案的幕布下探出半只手 , 群青拿鞋尖轻轻踢了下 。
指尖立即缩了回去 。
苏润八尺的身长 , 蝌缩在供案之下 , 苦不堪言 , 脸都憨红了 。
但群青还不能放他出来 , 她观察着供案上嵌着的一面镜 。
此镜以竹筒连通外面 , 每个折角都斜嵌一面镜 , 通过重重反射 , 能从里面能看到门外的情形 。
方才她就是这样看到了陆华亭进来的身影 。
眼下 , 陆华亭还站在门口 , 没有离开 。
方才她拉着苏润一路躲避着宫人进观 , 苏润反攘着她的手 , 似乎有什么话急于跟她说 , 他说 「 陆华亭 “, 又莫名吐出四个字 「 绸子发梦 “, 然后陆华亭便来了 , 她只得 [
苏润仓促藏起来 。
群青愚破脑袋 , 也没想出来绸子是谁 。
这地方本该隐蔽 , 为何陆华亭会找来的这么快 ? 她不由感到焦躁 , 这观中也确实窄小憋间 , 群青拿袖擦擦额角的汗 , 想到方才陆华亭看到香囊的眼神有些奇怪 , 便趁机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细看 。
她之前看了一眼 , 以为就是还回来的那十枚钱 , 没有仔细查验 , 只恐遗失线索 。
通宝中 , 竟然还混着一枚指盖大小的玉匣伤膏 。 群青看了一眼自己手心已结疲的擦伤 , 将它放到一旁 。
一枚绿豆状的香珠 , 一捏 , 柑樵味的清香爆开 , 原来这就是他身上那香气的来源 。
没什么特别 , 贵人常用的香珠 。
群青正准备把东西放回香囊 , 忽然发现香囊底部还粘着一个细小之物 。
卷成细条状的纸笠 。 陆华亭给她的纸笠 。
群青赶忙展开纸笠 , 字在眼前徐徐展开 , 因心中慌乱 , 半晏才看清楚 , 上面只八个字 :“ 青青子衿 , 明明如月 “
陆华亭写过她的催命符 , 记忆中 , 那丝片上 , 每一笔都像张牙舞爪的刃 。 今日细看 , 他写的其实是世家公子们颇为追神的赵体 , 秀美飘逸 , 常用于花笔作诗 。
青青子衿 , 是有名的求贤诗 。
想拉拢她去燕王府 ?
群青把纸笔往火上烤了好几下 , 确认文字没错 , 神色变得一言难尽 。
数面之缘 , 她也没展露什么特殊之处 ,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 …...
群青悟了 。
圣临元年 , 燕王府刚起势 , 需要长史去外面到处拮墙角 , 他曾经给李焕招揽八个近卫 , 这一世 , 挖到她头上了 。
群青看着这纸篆 , 陷入思索 。
若是上一世的自己 , 应该很高兴吧 。
若能成为燕王身边近卫 , 杀他岂不很方便 ? 只是在陆华亭手下 , 比在宫中还难脱身 , 燕王是杀了 , 她的小命也跟着断送了 。
想到此处 , 群青果断将纸笔放在烛焰上 。
火舌自下而上舔砥 , 烧得只剩 “ 青青 “ 二字 , 那笔画的勾连在炽烈的火光下显异常漂亮 。 群青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小字能写得这样缙绮 , 有些出了神 。
当日灯火璀璨 , 惊鸿一警 , 抛进她怀里的纸灯 , 也是这样明亮的颜色 。
门被推开时 , 那两字也在手中烧尽 。
“ 娘子偏要与标为敌 ?“ 过了好一会儿 , 陆华亭的声音才从她身后传过来 , 很弓静 , 却比外面灌进来的风还要冷淡 。
群青拂掉手上的灰 , 说 :“ 我与你不熟 , 不能受此邀约 。“
她不愚与他牵扯 , 但也不愚轻贱他人 。
“ 你与东宫很熟 ?“ 陆华亭道 ,“ 你不信某 。“
“ 对 。 我和长史没见几面 , 不敢托付 , 此其一 ; 燕王殿下前途不明 , 此其二 。
群青顺着说道 ,“ 我在良娣身边 , 俸银起码没有问题 。“
“ 我觉得 , 你在撒谎 。 “ 陆华亭定定地看着她 , 绽出冷笑 , “ 娘子不信我 , 为何敢将你那姓苏的郎君托付给我 ? 你也不怕我将他剥皮抽筋 ?“
群青心里一跳 。
他竟然早就从苏润那里套出了她的下落 。
“ 标将他送给丹阳公主当侍臣了 。 “ 不待她回答 , 陆华亭转而道 , “ 你这好郎君背着你 , 对某感恩戴德 , 对丹阳殿下极尽诡媚 , 行万般讨好之能事 , 你可能看错人了 。
群青刚要张口 , 先听到细微的倒气声 。
陆华亭这厮颤倒黑白 , 信口雌黄 , 苏润听得急火攻心 。 他有喘症 , 一时激动 ,
双手挺着胸口 , 蝎起身子 。
“ 那又如何 。 “ 群青微微抬高音量 , “ 长史说的这个不知道什么郎君 , 想必知道丹阳殿下少时随军 , 并非沉江酒色之辈 , 只是近几年借酒浇愁而已 。 家令也好 , 侍臣也罢 , 遥到这般良主 , 谁不想被重用 7“
这番话 , 她专程说给苏润听的 , 那厢苏润听进耳中 , 努力平复下来 。
陆华亭听了半眷 , 如何听不出其中门道 ?
本以为苏润已被转移走了 , 没愚到她竟然就把人藏在这观中 , 就在他眼皮底下 !
毫无征兆地 , 他的手放在蹄蹬带上 , 一声轻响 , 银光闪烁 , 软剑弹击在四面墙上 , 直将帷幕中间割开四道血盆大口 。
若苏润藏在帷幕背后 , 方才已经被割掉脑袋 。
那一瞬间 , 群青用身体拭在供案前 , 此时才看清陆华亭手中是一柄两指宽的软
剑 , 薄如木片 , 锋利无匹 , 因一切太快 , 她的心跳得很疯狂 : “ 长史敢持械入宫 。“
“ 吃一堑长一智 , 难道还让娘子再保护我不成 ?“ 陆华亭平静地握紧剑柄 , 看 I
她身后 ,“ 让开 。“
群青没动 , 那一线银光忽地被拉上去 , 刮擦着她的衣裳 , 落在她颈边 。
群青不知他为何硬要与苏润过不去 , 她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疯子 :“ 长史 , 做人留一线 。“
陆华亭凝望着她 :“ 你看 , 你又要我看你的面子 。 你我是什么关系 , 我为何要看你的面子 , 帮你照顾你的人 ?“
群青说 :“ 不是我的人 。“
“ 好 , 那就是我的人 。 “ 陆华亭道 ,“ 我的人自有用处 , 现在他临阵脱逃 , 娘子坏我的局 , 是想以身代他 7“
「 那你便冲着我来 。 “ 群青静静地望着他 , 分明是对抗之意 。
陆华亭的眸色幽深了些 , 注视着她 , 似没愚到她说这种话 :“ 青娘子 , 这是你说的 。
群青汗流泱背 , 手向后扶着供案 , 慢慢摸索着密道开关 。
那密道在地下 , 苏润身上没有功夫 , 据下去可能会痨 , 但总比死好 …...
刚动一下 , 群青便感觉到凉意贴上她颈上的温热的脉搏 。 登时 , 她把前世今生的憎恨累加起来 , 呈现在瞳他的眼神里 。
陆华亭望着她 , 却忽地笑了 :“ 这感觉有些对了 “
“ 有些东西 , 警如考鼠与猫 , 蜘蛛和蚊蝇 , 生来便是对立的 。 摆在其他位置上 ,
都不太对劲 , 唯有做天敌最是如鱼得水 。 “ 他轻声询问 ,“ 你觉得呢 7“
群青闭上眼 , 只能感觉脉搏压着剑刃跳动的热意 。
不是的 。 她不想这样的 。 她分明已经躲着走了 , 为何偏偏又走到这一步 ? 这前因后果太过复杂 , 短时间内 , 她无法凝练成一句话 。 但若急于辩解 , 又十分府伪 , 好像为活命求饶一样 。
“ 陆大人 , 我 …...“
眷开眼 , 她发现陆华亭在安静地听着她说 。
“ 把剑刃挪开 , 放了我们 。 “ 群青脸色有些苦白 ,“ 我有个消息 , 跟你交换 。“
“ 什么 ?7“ 陆华亭将剑刃稍稍移开了些 。
“ 密奏 。 “ 群青说 ,“ 殿下手里有你的密奏 , 你在这里耽误时间 , 小心席间被人参了 “
身后忽地传来了哄哄的敲门声 , 两人一怔 。 敲门声很急 , 却长短有序 , 似有节奏 。
群青用手把剑刃拨开 , 陆华亭折身出门 。
犬素从夜色中闪出来 :“ 长史 , 不能再待了 ! 东宫的人跟过来了 。 你看 , 属下好不容易才甩开 。“
他手指处 , 有一小内侍提着灯笼 , 在幽暗的道上得佰 。
「 为何甩开 ?“ 陆华亭疑惑 。
犬素比他更疑惑 。 陆华亭说 :“ 又不是来跟我的 。“
「 那也不能待了 ! “ 狸素拉他 ,“ 圣人已到 , 万一第一件事就是发落殿下怎么办 。
王妃唤长史速速返回 !1“
陆华亭捡起一颗石子掂了据 , 砌至那小内侍脚下 , 引起了他的注意 , 随后拍了拍目瞳口呆的献素 :“ 你守着 , 我回去了 “
阈内 , 苏润顾不得手脚麻木 , 催促群青回去 :“ 圣人来了 ! 若连累了娘子 , 雨洁万死难辞其咎 。“
“ 你不能这样回去 。 “ 群青拉住他 , 他虽和其他家令打扮相同 , 脸上却没化浓妆 , 所以方才她远远便认出来 。
她搬起苏润的脸 , 用手指蹭下自己的口脂 , 抹在苏润眼皮上 。
苏润有为难躲闪之状 。
群青面无表情地把他的下颌拙起来 , 说 :“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文士哪一点吗 ?
自尊心太强 。 别人说你两句 , 要死要活 。 你既然有喘症 , 就是练也得把心胸练开阔一些 , 若是觉得上个妆便觉得不堪 , 想想我在宫里是如何给贵主下路的 ! “
苏润怔住了 。 他总算发现群青绝无仅有的一个缺点 。
她很凶 。
苏润的母亲和姐姐都是温润女子 , 以至于群青疾言厉色起来 , 除了答应 ,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 你难道不知道 , 为何公主特许你不上妆 ?7“ 群青说 ,“ 方才你没进殿 , 孟观楼就在里面喝酒 。“
苏润一听到 “ 孟观楼 “ 三个字 , 反应过来 , 脸色一白 :“ 故意将某送到孟观楼眼前
…... 可是 , 这陆长史愚做什么呢 ? 他愚在宴席上弹劲孟观楼 ? 那我不是不能做 。“
“ 他事先跟你交代过什么吗 “ 群青问 。
苏润摇头 。
群青说 :“ 倘若他想让你揭发孟观楼 , 理应先告诉你该做什么 , 让你写供状 , 走三司程序才是 。 这种宴席能是什么告状的好时机 , 你就算说出了真相 , 也只能做一步乱棋 ! “
“ 我暂时猜不出他要干什么 。 “ 群青默了默 :“ 可能是丹阳公主 。“
苏润不解 。
“ 丹阳公主 , 太原封地有驻兵 。 “ 群青简单地解释 ,“ 她若参与夺嫡 , 无论对哪方都很重要 , 只是丹阳公主不参与朝堂纷争 。 她本与孟观楼有情 , 最近突然解了婚约 ,
闹得满城风雨 。 你猜 , 孟观楼见你出现在丹阳公主身边 , 会怎么想 7“
苏润道 :“ 他会害怕 , 以为丹阳殿下收集罪证 , 决心与他为敌 , 自然与丹阳殿下反目 , 不留情面 。 便能因某之故 , 将丹阳殿下拉到燕王这里来 !“
他从来不知自己在陆华亭手中为棋 , 能有这么多用处 , 一时冷汗泊泠 , 想说什么 , 竟有屈辱哽咽之态 。
“ 怎么了 ? 我还没问 , 你在丹阳公主那里还好吗 ?“ 群青最怕人落泪 , 一时手无措 , 小声地问 ,“ 你可是已经 …... 失身了 7“
“ 娘子 ! “ 苏润面红耳赤地反驳 ,“ 丹阳殿下倒也没有那么荒唐 。 标只是后悔 , 当日 , 携礼投奔陆长史 , 他说 , 给我找个好去处 。“
一提此事 , 群青愧疚万分 , 毕竟是她的指点 , 只得反过来安慰苏润 :“ 这个人就是这样 , 性情难测 …...“
很奇怪 , 群青也不知陆华亭为何偏偏对苏润这般为难 。
“ 绸子到底是谁 ?“ 她问 。
苏润总算愚起来这件重要的事 :“ 娘子 , 你要小心 , 那陆长史非但在找你 , 还想杀你 ! “
群青睫毛颤了一下 ,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
成排烛光竖成一线 , 光晕之中 , 四面帷幕被软剑划破 , 残破不堪 。 头顶的白玉观音低眉 , 在烟雾中淡淡地俯瞰人间 。
“ 陆长史给侍从讲了个故事 , 绸子是故事里的人 , 绸子一日发梦 , 梦见了多年后杀他的人 。 “ 苏润说 ,“ 若某没猜错 , 他的意思是 , 梦中你就是未来杀他的人 , 所以叫下属提前找到你 , 杀了你 ! “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观外促织的长鸣 。
五雷轰顶 。
这是群青当下唯一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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