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 第 21 章
群青比若蝉高挑 , 也偏瘪一些 , 站姿像立地的银枪 , 风吹动袖管和发丝 , 拂不动拔地而起的竹节 。
她垂着眼 , 睫毛遮掩了神态 , 瓷白的脸确实有破碎之态 , 但看不出伤心之色 。
清宣阎 , 郑良娣 , 她跑到了宝安公主的对立面 。 不知是南楚细作之间没有互通信息 , 还是公主实在看不清表里 , 竟也反过来为难她 。
陆华亭的目光 , 落在群青抱着狸奴的手上 。
若说这一世这两人真的交恶 , 她又把杨芙的狸奴紧紧抱着 , 让人看出几分藕断丝连 。
如果不是真的 , 就只能是假的 。 她为南楚卖命 , 也许南楚的任务发生了改变 。
此女能忍会装 , 连伤心都能表现为漠然 。
陆华亭是不理解群青与公主之间的感情 。 他只知道 , 在这宫中每天刀尖碚血 , 若是连公主都折辱她 , 恐怕吃了锥心之苦 。
这样惨 , 他唇边漫出一丝极浅极凉的笑意 。
“ 宝安公主也打她了 ?7“ 他轻飘飘地问若蝉 。
分明群青就在旁边 , 若蝉不知这位大人为何不与群青对话 , 偏逸着她问 , 也许是她更加面善 , 只好答道 :“ 没有打 , 但是公主让姐姐罚路 , 还让姐姐给她擦袖子 …...“
群青不顾礼数 , 转身快步疾走 。
她站在这里 , 只是没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 , 不是为了在陆华亭面前丢脸的 。
「 娘子留步 。 “ 陆华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通过木砖上的投影 , 群青看见那簪冠的影子从背后走近自己 , 直至与她的影子交融 , 再看不清动作 。
这个距离 …... 都快贴上她了 , 那沉香混柑橘的冷冷的味道从身后围过来 , 化作一小片凉意沁在她的后颈上 , 到底在干什么 ?
陆华亭微微侧头 , 目光划过群青鸦黑的发丝 , 落在她耳后细微的丹痕上 。
圣临元年 , 丹痕已在 。
他垂眼 , 拾手拈掉群青披帛上的一片落叶 , 退后两步 :“ 你怀里的狸奴似乎不舒服 。
群青还没开口 , 又听他平和道 :“ 娘子可否转过来 ?7“
群青转过身 , 看着陆华亭的踵蹬带 , 站在他人的阴影里实不习惯 , 她上瞥一眼 , 发现他正垂眼盯着狸奴 。
狸奴浑身颤抖 , 双耳向后贴 , 喉吵里发出鸣鸣的声响 , 凶相毕露 。
陆华亭伸出两指 , 不顾狸奴狱牙哈气 , 顺着毛轻轻抚摸 , 对狸奴道 :“ 怎么怕成这样 ? 是被方才穿甲的燕王吓的 ?“
群青说 : “ 长史站得太近 , 是被你吓的 。“
陆华亭一顿 , 收回手指 , 半晋 , 又向后退了一步 。
“ 你知道标的官职 ?“ 他问 。
群青眸光一凝 , 平静地说 : “ 上次大人做祈官的时候 , 听其他宫人说的 。“
“ 群青 。 “ 陆华亭居高临下 , 忽然唤她名字 。 这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来 , 宛如叫八干百次一般熟稔 , 像讥诬喀叹 , 像戳破一个谜团 。
群青陡然拙头 , 望向他的脸 。
陆华亭背着光 , 上挑的双眼黑如深潭 , 望定她半晋 , 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若蝉 : “ 标也是听她说的 。“
“ 青娘子 , “ 他拉起袖子 , 继续用左手轻轻抚摸狸奴的脑袋 , 口中道 ,“ 也打过几次照面了 , 何必防备至此 。“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 , 但还算耐心轻柔 , 两人都不说话 , 那狸奴竟渐渐地安静 ,
不再毛发立起 , 反倒碎起他的手 , 嬉戏起来 。
这时 , 陆华亭从袖中取出一物 , 极轻极快地挂在狸奴脖子上 , 狸奴受惊 , 怪叫一声 , 群青的手已重重扣在他手腕上 。
觉察到他并无伤害狸奴的意图 , 群青急忙松手 , 但已晚了 , 那狸奴张口就是一下 , 撕咬住陆华亭的手指 , 还要伸爪子去挠 , 群青吓了一跳 , 捏住它的犬齿 :“ 手抽
陆华亭抽回手 , 瞧了一眼 , 指腹上鲜血淋滑 。
挂在狸奴脖子上的 , 是个小巧的暮山紫香囊 , 以银线绣了鲤鱼 , 晃来晃去 , 里面泠泠有声 , 群青一捏就知道是通宝 。
“ 还钱就还铉 , 谁让长史逗它 。 “ 群青不敢说是自己那一扣惊了狸奴 , 毫无波淇道 ,“ 这狸奴不懂人情 , 一害怕就咬人 “
约莫她方才出手不轻 , 陆华亭再注视她时 , 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 眸中锋芒毕露 。
他果然厌恶被人触碰 。
群青不语 , 手指藏在袖里蹭了蹭 , 摸到他才是她的晦气 。
她正愚着 , 眼眷眸看着陆华亭左手腕上的檀珠断了红线 , 珠子如雨江下 。
立刻 , 群青伸手去接 , 却已枉然 , 洒落的檀珠从她指间掉落下去 。 陆华亭亦很意外 , 低头一瞧 , 檀珠蹦跳满地 , 覆水难收 。
震断了 , 她方才也没有用那么大的力气吧 ?
群青抱着狸奴蹲下捡拾 , 内心极难平静 : 她记得 , 陆华亭儿时差点天折 , 曾送到寺中抚养 , 手上檀珠乃是珈增法师赐下 , 作用类似保命的平安符 , 多年未曾离身 。
今日弄断了 , 是极大的不详 。
此人本就反骨 , 她并不想被记恨 。
陆华亭望着空荡荡的手腕 , 不知想到什么 , 一言不发地走了 。
“ 陆大人 。 “ 群青自背后叫住他 , 声线清晰利落 , 如檐上落下的雨 ,“ 你这珠子共多少颗 , 群青给你捡回来 , 不要迁怒奴婢宫里人 。“
陆华亭已走到折角 , 雪白的背影如夜中开的花 , 回答半眷才传过来 , 听不出喜怒 : “ 十七颗 , 捡不回就算了 。 标从不迁怒 , 迁怒他人的另有其人 。“
群青看了看掌心 , 随后攘紧 。
她和若蝉合计数了数 , 一共只捡到十六颗 , 剩下那一颗死活找不到 , 不知是掉在草丛 , 还是滚到了沟壑 。
“ 当值重要 , 我随后来找 。 “ 群青把檀珠放在自己囊袋里 , 又看了看若蝉的脸乃手 , 见她的脸已肿起来 , 便道 ,“ 我去送吧 , 你先回去休息 “
「 木盘磕破 , 这汤也洒了 , 还如何给太子交代 ?“ 若蝉说 ,“ 我回去重新拿一份 。“
群青早将香囊收起 , 喊住一个路过的鸾仪阈宫女 , 把狸奴抱给她 :“ 你回去吧 。
我自有交代 。“
等四面无人 , 群青端起那半碗汤 , 贴近石椅 , 叮当一声脆响 。
拾金丝的白瓷碗破了个豁口 。
寿喜不在 , 太子在正殿议事 , 正殿门口只有一个小内侍守着 。
他过来阻拦 , 群青却径自甩脱了他 , 间进殿门 。
殿门一响 , 李珀锐利地朝群青看来 , 在他对面 , 帷幕挡住的地方有几道人影 ,
应该还坐了三个谋臣 。
李珀见她不仅闭进来 , 还形容狼狐 , 更是满脸怨容 。
群青放下木盘 :“ 殿下恕罪 , 奴婢方才被燕王殿下拦住 , 是以耿误了时辰 。“
果然 , 李焕这个更厌恶的人一出现 , 李珀的怒火即刻便转移了 。 他打量着群青 , 见汤盏破损 , 目光一深 :“ 他难为你了 7“
“ 燕王殿下得知奴婢前往东宫 , 阻道不放 , 还扣住奴婢的肩膀 , 意图动手 , 幸而王府的长史来了 , 将燕王劝走 。“
今日李焕敢出现在她面前 , 她自然会报复回去 , 心情才能平复 , 进来之前 , 还把头发弄乱了几根 。
果然 , 她的话如油星湾在火上 。
一个谋臣道 :“ 燕王朝不保夕 , 还敢如此挑衅 , 真是太狂妄了 ! “
“ 连殿下的汤盏都敢动 , 哪里将东宫放在眼里 , 这莫不是要摆在明面上了 7“
李珀面色阴沉 , 却一言不发 , 过了一会儿 , 他拙手止住议论 :“ 本宫觉得 , 三郎不是这样性子 。“
说着 , 他令人胆寒的目光 , 落在群青脸上 。
群青低头说 :“ 奴婢不敢欺瞒 , 是宝安公主看见奴婢 , 先来刁难 , 燕王殿下却以为是奴婢欺辱公主 , 所以动了手 …...“
话未说完 , 李珍已是烦躁地饮了一口茶 , 那几个谋臣面面相麂 , 都信了八分 ,
纷纷嗉叹 :“ 燕王一遇到宝安公主的事便昏头 。 这色字头上一把刀 , 也不知这前朝公主 , 给燕王下了什么迷魂江 。“
「 太子不如早点与宝安公主完婚 , 也好断了燕王的念想 。“
「 万万不可 , 我看还是和这宝安公主离远些为好 , 看燕王的架势 , 是要美人不要江山 , 若他日后觊舰长嫂 , 心中有怨 , 岂不是埋下祸患了 。“
一人将话题拉回来 :“ 听这宫女儿的话 , 郑福引着燕王去面圣了 , 陆长史却早在宫内等着 , 安知不是愚从旁辅助 7“
“ 燕王好几次本该摔跤的 , 都是此人力挽狂澜 。 陆华亭善于挺摩圣意 , 这次要是再出手 …...“
“ 他都不必出手 。 户部掌管全城的符信 , 但听闻实际上是由陆长史掌握查证真伪之法 , 如果他不交出来 , 这符信便要瘫痒 , 城门进出的人就不能保证有没有细作 。 只要他以此为要挟 , 圣人都会犹豫 。 殿下您看 , 要不要呈那密奏 , 先将这陆七郎从燕王身边除掉 …...“
李玫愚了许久 , 微一颉首 。
群青便见一名内侍从箱中取出一本奏 , 此奏疏比一般的奏疏小一圈 , 以菱纹红绣粘在硬纸上为封皮 , 那是密奏 。
一般密奏 , 常与官员严重的德行有失相关 。
原来太子手里有陆华亭的把柄 。
群青没想到 , 她打燕王 , 箭却冲着陆华亭去了 。
不知陆华亭犯过什么罪 …...
群青忽然注意到 , 李珀在盯着她瞥 。
她与陆华亭理应毫无关系 , 停留此处 , 队着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 太可疑了 。
她迟疑片刻 , 眼睫一颤 :“ 殿下 , 奴婢 …... 路上冲撞了宝安公主 , 她身旁宫女惯会颠倒黑白 , 要与殿下告奴婢的状 , 奴婢觉得很害怕 …...“
李珀眼神从锐利过渡到费解 , 他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 指着门口 :“ 退下 “
殿门在群青眼前用力关上了 。
她拂了拂衣裳 , 离开东宫 , 安静地往回走 。
晚上有宫宴 , 清宣闻内几个大宫女都忙着 , 揽月忙着给郑知意换宫装 。
宸明帝不喜奢靡 , 在他登基后 , 陆续裁撒了楚国繁重的夜宴 , 只保留节庆大宴 , 又在每一季未设置 “ 四季宴 “, 联络皇家和近臣的感情 。
今晚即将在含元殿举行的便是秋日宴 。
郑知意把头冠架在发髻上 , 神色迟疑了三分 :“ 今日见那么多人 , 本宫这样真的好看吗 ? 上一次她们偷偷取笑我 , 说我是乡下丫头 “
见群青拿着花进来 , 郑知意差点跳起来 :“ 我这绣线菊只开了这么一朵 , 你给我切了 1 “
群青手里不仅有菊花 , 还有桂花 、 月季 。
揽月跑出去看 , 花圆内已被收割得七零八落 , 又失魂落魄地跑回来 :“ 你们掖庭出来的 , 是不是都心狠 ?7“
群青不知道拔庭和心狠有什么关联 。
郑知意和揽月躬身种植 , 对那花圃的感情远超想象 , 让她感觉自己犯了罪 , 群青的声音小了些 :“ 良娣 , 今夜正是表现的时候 , 等不及花开了 “
她说着 , 心狠地将没开完全的花插进备好的温水中 , 然后给郑知意绾发 。
“ 良娣年纪小 , 戴发冠者气 , 一会儿奴婢会拿鲜花做冠 , 更显朝气 。 “ 群青从青后拙起郑知意的下颌 , “ 拾头 , 良娣从前不是很有自信吗 ? 其实良娣的脸型中正 , 很华福气 , 历史上很多皇后都是这样的长相 。 谁若嘲讽良娣 , 您就大声地斥责他 。“
“ 真的 ?“ 郑知意半信半疑 ,“ 你们之前不是说我骂人粗野 , 不能乱说话吗 。“
“ 奴婢说的是斥责 , 不是辱骂 。 宴会是宴会 , 您穿上这身宫装 , 便是娘娘 。 “ 口青还是那副诚息的表情 ,“ 有奴婢在背后 , 良娣怕什么 7“
揽月凉凉地望了群青一眼 , 这话真恬不知耻 。 可郑知意真的信了 , 甚至笑了一下 , 灿若晚霞 :“ 青娘子说我是 , 那我就是 。“
等高髻梳好 , 那绣线菊被催开得鲜妍挺括 。 郑知意看着群青将它们修剪 , 一朵一朵添在鬣上 , 感觉自己也像那催开的花 , 在衣饰的支撑下一分一分地明艳端肃起来 , 变成她过去不敢相信能成为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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