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袅带着五个丫头去了大栅栏。几个丫头第一次坐马车,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我还没有来过大栅栏呢!”茗香道。
“我以前来过一次,这里的人全部都是非富即贵的!”三儿道。
“琼琚,你们几个带着她们几个玩。”纤袅道,“我现在要去吴扎库府。”
“福晋,这样贸然归宁,王爷会怪罪的。”琼琚道。
“怪罪就怪罪。”纤袅道,“只是贸然归宁坏了礼节,但是……罢了。走吧,来回我只能去一个时辰。”
纤袅身边并没有带上太多人,只是带着琼琚和楚枫儿两人,便去了吴扎库府。吴扎库府接待得很是匆忙,纤袅也来得匆忙。五什图连忙出来迎接,行礼过后,纤袅简单问安几句,便连忙进府。此时瑚成也匆忙出来迎接,纤袅看到他已经憔悴,实在心疼。忽然听到一阵孩童的哭闹声,纤袅便知原因,连忙循着声音过去。原来是永琨哭闹不止,兰蕙正在哄着。瑚成也日夜照顾永琨,根本抽不开身来。
看到永琨哭闹不止,纤袅心如刀割,连忙从兰蕙手中接过永琨抱在怀里哄。永琨一见到“陌生人”,便更加哭闹。
“这是怎么回事?”纤袅问。
“琨儿受了凉,着了风寒,刚退了烧,身子还是不爽。”兰蕙道,“都怪我没有照料好他。”
“怪不得你。”纤袅轻轻道,“只怪我没法亲自照顾他,否则……我必然……罢了,怨我,都怨我。这孩子跟我不亲,我没法亲自带着他。实在可惜啊!”
“等他长大了,会懂事的。”兰蕙道,“之前带他抓周,他抓到了箭矢和令牌,说不定以后要当大将军呢!”
“我且不说什么大将军了,我只希望他好。”纤袅道,“你也知道,我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好。我跟王爷的关系,就像那西洋钟,那钟摆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我有我的追求,王爷也有王爷的打算,我不能与他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你也多照顾照顾你自己。”兰蕙又让瑚成将永琨抱住,“你快抱过去给乳娘,喝了奶就好了。”
“好。”瑚成接过永琨。
兰蕙拉着纤袅坐下,纤袅不语,只是默默拭泪。兰蕙拉起纤袅的手,叹了口气:
“会好的。”
“我与永琨难以相见,好不容易今儿得空我方可来。”纤袅抚摸着小腹,“如今我又身怀有孕,王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什么道士,非要说我怀的是什么双生子,阴阳胎。我实在……皇家有规矩,若为双生子,异性者去其女,同性者去其弱。王爷听信谗言,坚信我怀的是阴阳胎,必要在出生之后扔掉我腹中的格格。王爷很快也会让崔太医来看看,若果真如那妖道所说,便要把我的格格扔掉。我苦苦相劝,王爷却没有丝毫改变之意。”
“是吗?”兰蕙震惊,“王爷这是何意?”
“王侯将相,谁不在意这些说法?”纤袅苦笑,“可怜我的孩子们都与我分别。”
“茑娘,我知道你苦。”兰蕙道,“不过你放心,你不会一直苦下去的。”
“但愿吧。”纤袅叹气,“苦是注定,悲是认命。风刀霜剑下,如履薄冰,谁又能同情谁?我活在五彩斑斓的表面,私下却是冰天雪地一片苍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阿玛被那扎库塔氏迷得团团转,对她言听计从。那女人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年她就想要把她娘家的人给阿浑,阿玛当时也同意。我知道你们不易,扎库塔氏时常刁难你们。好在她生不出儿子来,否则也不好办。永琨还小,等大一点儿还要你们更加细心照料。”
“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兰蕙若有所思,“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告诉娘家便是。”
“好。”纤袅点头。
纵使万般不舍又能如何?无数苦痛积淀在心底,不是岁月可以化解的。纤袅只得抱一抱永琨,看着时辰,默默离开。
纤袅找到那几个丫头,随意在大栅栏逛逛。她只得若无其事地踱步,不知所措。
“我还来得及吗?”纤袅叹气,“这不是我所能做到的。我始终没法让他留在我身边,我保不住他,也保不住我怀中的孩子。生死有命,我没法主宰一切。我始终是一个悲剧,得不到想要的,不想要的接踵而至。要与不要,是我无法选择的。这可如何是好!”
回头是华府锦绣,前方是朱门酒肉。路有冻死骨又如何?跟她无关。始终是融不了那之中的,末尽的余晖下是盛世的哀歌。一曲变角与变徵交汇而成的曲子,停不下。梨园子弟的陈词唱穿余晖,青楼脂粉的欢歌掩盖落日,一阵狡黠的光芒东方既出。浓墨重彩下的红尘纷扰,鬼斧神工下的精雕细琢。谁统治了谁,谁被统治?谁蚕食了谁,谁又被蚕食了?说什么破茧成蝶,怕又是庄周梦蝶。
笑话,天大的笑话!
弘昼本来就不满纤袅跟几个“下人”走得近,还是几个下贱的乳臭未干的小奴才。想到这里,弘昼自然气不过。他但愿纤袅只是为了气他才找来五个丫头,若是日久生情,那可不好办,弘昼只能想方设法把那几个丫头给弄出去。
“这些从小就攀附权贵的小贱人!”弘昼道,“我原想府里的奴才带着家属帮忙,还可以节省一笔银子,如今竟然弄出这种事情来了!简直岂有此理!那宫里面派来的长史就是不管用,真是什么人都往府里招!楚桂儿,王府的事情你也要看好了,可别让宫里那位抢了风头!自从让你时刻跟着嫡福晋,就有了那长史乱来。你是王府的管事官,王府的太监总管,在王府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来,从南三所到和亲王府,王府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操办打理的。我无法忍受没有你打理的王府,你看看,现在王府乱成什么样了!”
“主子千万息怒,那些没用的东西,就当个摆设放在那里便是。”楚桂儿道,“奴才马上去摆平那五家。嫡福晋将那几个乳臭未干的死丫头留在身边,实在冒犯。奴才一会儿给那些人家一些银子,打发出去。那几个死丫头,奴才就说她们以下犯上,一并赶了出去。奴才马上裁剪人员,奴才一一亲自审核,必然留下的都是些精致人。”
“如此便好。”弘昼道,“嫡福晋那边,我还是不放心,又担心你忙不过来。章佳氏又是一个耳根子软的,每次处理府上的事情总不如你细致。你还是时常留在嫡福晋那里,王府的事情,你把这裁剪做好之后先放一放。在那之后,我再亲自处理。”
“奴才忙得过来,您有您的事情,总不能被奴才耽误了。”楚桂儿道,“伺候好您和嫡福晋,料理好王府,是奴才的本分和职责。”
“王府上下,除了你,找不到第二个如你一般令我放心的。”弘昼道,“嫡福晋那里一刻都不得松懈,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多少我放心不下的事情,都是由她而起。把她解决了,王府很多事情都解决了。”
纤袅刚回到王府,却见楚桂儿又等候在韫袭苑,心中不快。楚枫儿一看见楚桂儿来了,满脸的阿谀谄媚,倒比伺候纤袅还要细心。
“王爷厚爱福晋,故特意差遣奴才到此伺候福晋。”楚桂儿道,“韫袭苑的一切事宜不劳烦福晋和身边人操心,也不必时刻唤琅玕姑娘回来。奴才会尽心尽力伺候您,将韫袭苑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如往常一样。”
“劳烦谙达了。”纤袅淡淡一笑,“只是王府事宜,没了谙达,又谁能胜任?王爷割爱,我实在荣幸,但是王府没有您,恐怕会乱成一团吧?我是嫡福晋,自然有料理王府的权力。纵使我欣赏您的细致能力和忠心,但是为了王府,恐怕我也是只能割舍了。”
“福晋深明大义,王爷也料想到了。但是毕竟王爷对您的珍爱天地可鉴,王府事宜,哪敢与您相提并论?”楚桂儿道,“王爷自是疼惜您,生怕您受了委屈,故奴才只得来此高攀。”
“谙达说笑了。”纤袅淡淡一笑,“我身边刚收了五个丫鬟,一个比一个机灵。我唯恐耽误了谙达的事情,还请谙达转告王爷,这份厚爱,奴才实在消受不起。”
“您是正二品副都统家的嫡长女,由先帝赐婚,悉数按照完整的皇家礼制嫁给王爷为嫡福晋,身份何其尊贵,何谈消受?”楚桂儿道,“福晋虚怀若谷,奴才惭愧。奴才本是百无一用之人,蒙得王爷厚爱才有今日之位。本也出身草野,幸蒙幸,才得以飞升。您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奴才只可仰望,切不敢过多冒犯。奴才天生便是伺候人的命,氓隶之人怎敢与日月争辉!”
“既然是王爷的意思,你便留下来吧。”纤袅自知无法改变事实,只得强颜欢笑:“谙达且坐,莫要拘束……只是不知,没有谙达,王爷那里何人伺候?”
“福晋若是体谅奴才操劳,也可亲自侍奉在王爷身边。”楚桂儿道。
纤袅便不好再说什么。她早已将楚桂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可惜打狗还要看主人,纤袅尚不愿因为一个楚桂儿而和弘昼大闹一场。她深知楚桂儿在弘昼心中的重要性,只得内心自嘲而无助。
“此外,王爷让咱家来清理无关人员。”楚桂儿高傲道,“王府的下人,都是通过内务府层层筛选,送到王府来的,又要咱家亲自审核,那才是合格的奴才。如今,您这里又几个乱了规矩的下人,按照规矩,理应驱逐出府!来人,将那几个死丫头逐出王府!”
“你敢!”纤袅怒喝,“我看谁感动我的人!”
“王府容不得无用之人,下贱卑劣之人!”楚桂儿站起身来,慢慢逼近五个丫头:“是要咱家请你们出去,还是你们自己走出去?若要咱家亲自动手,恐怕是会送你们整个宗族上路吧?你们那里的乡长里长,会怎么处置你们?那些乡绅容得下你们吗?”
“你……你以下犯上……”纤袅一时气喘,说不出话来。
“福晋身体抱恙,急需养病,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楚桂儿冷笑,“福晋,您病了,为了让您安心养病,奴才会好好料理韫袭苑的。”
“你……咳咳……你……你以下犯上,狐假虎威……”纤袅被气得声音颤抖,“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是下,什么是上,福晋本来应该分得清,如今怎么混淆了?想必是病得不轻罢!”楚桂儿道,“既然病重,一定要静养才好。福晋还是不要离开韫袭苑,免得影响您养病。”
“你这个……好,行,行,我病了,你们两个合伙跟我过不去……”纤袅冷笑,“到底是谁病了?得了癔症的人,会认为别人都是癔症,却不知当局者迷!实在笑话!”
“福晋实在病得厉害,急需静养。”楚桂儿道,“那几个丫头,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福晋,我们……”三儿略带着哭腔。
“琼琚,你把她们五个,送到乌雅府去吧。”纤袅道。
“福晋不必操心,也不必劳烦乌雅夫人。”楚桂儿道,“咱家自然会帮她们安排好后路,您不需要操心。”
“行……”纤袅抱住三儿,在她耳畔悄悄道:“听我的,你们去乌雅府,会有人帮你们的。不要跟着楚桂儿,远离他。在乌雅府,你们至少可以安宁。去乌雅府,找里面的夫人,她一定会帮你们的。若是可以,你们最好离开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福晋,可是……”
“不要可是了,听我的。”纤袅道,“走吧,我留不住你们。”
五个丫头虽然不舍,却还是只能在楚桂儿得逞的笑容下离开。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