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中了前五个数字的人离开了，其他人留了下来。
大厅里，从一开始的寂静，到窃窃私语，到嘈杂起来，不过经历了短短的三十多秒钟。
然后，一个又一個人，转头看向了角落里，吴晨熏的方向。
“是她？”
“当然是她，不然还能让我们霍家人去吗？”
“刚才抽签……”
“她还有孩子吧……”
“她那个孩子，也活不了几天了，唉，可怜了雪砧兄弟。”
“有什么可怜的？如果不是她生下来的孩子那么不争气，雪砧兄弟何至于出去拼命，到现在都生死未卜……”
“什么生死未卜，早就有人传消息回来了，雪砧早就死了……”
“我当时就劝雪砧兄弟，不至于为了一个孩子如此出生入死，再生一个就是了，唉……”
“雪砧兄弟痴情。”
“唉，痴情害人啊……”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其实并不怕被吴晨熏听到。
吴晨熏其实也早就已经听过无数次这种声音了。
从霍雪砧离开的那天起，吴晨熏就被淹没在了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之中。
只是霍雪砧短暂回来的那些时间，这种闲言碎语就消失了。
毕竟，霍雪砧不但是年青一代里的超级高手，也被长辈们寄予厚望。
人人都怕霍雪砧。
但是霍雪砧离开之后，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就风一般飞来，四面八方乱吹，一刻不停。
这些，吴晨熏从没给霍雪砧说过。
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扛住这些，丈夫在外面出生入死，她不能拖丈夫的后腿。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糯米。
而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雪砧已经死了，山成大哥来了。
“熏儿……”上首，长眉老人低下头，看向了吴晨熏。
“爷爷……”吴晨熏有些茫然，又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
眼前的这位长眉老人，是霍家祖辈的老三，也是霍雪砧的亲爷爷。
此时，长眉老人看着吴晨熏，面色略有些复杂，他深深叹口气，道：
“熏儿，你嫁入我们霍家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们霍家的人，这个位置本来是雪砧的，但你是他的妻子，夫妻本是一体，所以你代替了他的位置……”
“在我们霍家，享受权利，就要承担义务，概不例外，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吴晨熏觉得，自己脑袋里散乱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
最初的慌乱之后，她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吴晨熏抬起头，看向了上首。
长眉老人低声道：“这一次，先祖圣灵意志非常坚决，如果不能改变他们的意志，不只是我们雪山霍家，整个北方，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存。”
“为了改变先祖圣灵的意志，你们六爷爷已经牺牲了性命，事实证明，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告祭先祖，已经是我们唯一能够使用的办法。”
“你和雪砧结婚几年了？”长眉老人问道。
“五年了，爷爷。”吴晨熏回答。
“结婚之后，雪砧给你讲过我们雪山霍家的历史吧？”他顿了顿，“我们雪山霍家的繁荣昌盛，是因为一代代霍家子弟的奋力拼搏，也是因为先祖圣灵的庇护。”
“没有先祖圣灵的庇护，我们雪山霍家的雪炎，不过是普通的火种；雪山这种圣地，也不会是我们的居所。天下有无数人觊觎雪山，想要将我们雪山霍家取而代之，但他们终究都消失了，因为只有我们雪山霍家，可以抚慰先祖圣灵，聆听先祖圣灵的启示。先祖圣灵威严、仁慈，但也残酷、严苛，告祭先祖，抚慰圣灵，是我们雪山霍家必须要做的事情，每隔几代人，总有一代要牺牲……这不是针对你，这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爷爷。”
“因为我们的牺牲，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生存下去。你也是雪山霍家人，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了能够让子孙后代延续生存，我们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爷爷。”
“你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长眉老人松开手，道：“你是第一个，我是第四个。如果有必要的话，莪们霍家人会告祭到最后一个……”
“爷爷，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愿意去。”
长眉老人的眉毛一扬。
他没想到，吴晨熏会答应得那么容易。
一番苦口婆心，倒显得处心积虑起来。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求和愿望吗？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做到。”
吴晨熏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要求。”
长眉老人眉毛一扬，她本以为吴晨熏会要求他们治好小糯米。
但吴晨熏什么也没提。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吴晨熏。
这个女子的双眼之中，有种他所不明白，看不懂的光芒。
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的，或者比他认识的那个，更加冷静。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吴晨熏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理智地做出了判断。
是的，理智。
不，或许是某种，比理智更理性的存在……
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的，长眉老人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有一种荒谬的，想要改变自己这个决定的想法。
但终究……
还是压制住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吴晨熏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要求他们的地方了。
因为，他们什么也给不了。
她的一切要求，都没有意义。
在这个结果出来，最初的慌乱之后，吴晨熏已经想明白了许多。
如果有人觉得她是这第一个，那她必须是这第一个。
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雪山霍家看起来是一个家族，但事实上，这个家族的运转模式，却格外冷漠和残酷。
这种冷漠和残酷，她在小糯米生病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
就像是这个表面上温情脉脉的家族，在某种看不到的深处，却有什么在腐化着他们，让他们变得自私、冷酷、无情。
吴晨熏听得非常清楚，先祖圣灵将要清洗这个世界，如果不能阻止它，所有人都会死。
那么……小糯米也会死。
霍十七，或者其他许多真正关心她的人，甚至山成大哥，说不定也会死。
至于拯救小糯米，如果这些人真的能够，或者愿意拯救小糯米的话，早就已经出手了。
吴晨熏记得，当初霍雪砧求爷爷告奶奶，在四位长老的门前长跪不起。
都没能求来任何帮助。
好在现在压根就不用依靠他们了，现在有山成大哥。
山成大哥说，他能拯救小糯米。
吴晨熏相信他。
这种信任，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吴晨熏打骨子里相信他。
如果，自己的死，能够换来小糯米的生。
那么，她愿意。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看着吴晨熏眼中那种莫名的淡定和坦然，长眉老人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莫名的不安，沉声道：“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吴晨熏点头。
“请先祖圣书！”长眉老人命令道：“开启告祭盛典！”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胆敢闯进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了吗？
“禀告长老，秩序之息教会派人来了！”
“秩序之息教会？”三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们怎么会来？
难道消息走露了？
最老的那名满脸褶子的老人问道：“来人是谁？哪个主祭？”
“是……是他们的牧首。”
“？？？”三名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秩序之息教会……消息果然灵通。”
“把他们请进来吧，你们继续主持仪式，我去迎接……”大长老站了起来。
不论如何，秩序之息的牧首，和他们的地位基本上是对等的，需要他们亲自去迎接。
即便是现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怠慢。
“呃……”来人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情？说！”长眉长老非常不悦。
有某种莫名的情绪梗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耐心极差。
“他们说……此行是想要来拜访山成大人，说带来了能够治疗小公主的办法！”
“？？？？”
这一次，不只是上首的三名长老，全场的其他人，都一脸懵逼。
这名霍家子弟所说的每个字他们都懂。
但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不懂呢？
“山成大人？这里哪有什么山成大人？治疗小公主？什么小公主？”
这是穿越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吗？
“你们继续告祭仪式，我去看看！”
大长老身上燃起雪炎飞了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请先祖圣书……”
告祭仪式，开始了。
……
“山成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霍雪砧的居所里，山成正抱着山小路，参观霍雪砧的工作室。
作为霍家有史以来排名第三的天才——后面好像又排名第二了？山成也不知道霍雪砧是不是在吹牛，但无论如何，霍雪砧绝对是霍家年青一代里的佼佼者。
所以，他的这个工作室，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让山成都大开眼界。
这个世界，将所有古代遗留下来的，依然还可以使用的高科技的产品，都称为圣物。
霍雪砧的这个工作室，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圣物，而且霍雪砧甚至将它们融入了自己的工作流。
在这里，霍雪砧甚至可以在不知道其原理的情况下，制造出威力媲美“圣物”的武器。
这种武器，山成也体验过，譬如霍雪砧的锤子，就是他自己锻造的。
山成看过霍雪砧的锻造笔记，看到过他记录的各种各样的经验。
从霍雪砧的笔记里，他完全看不懂这种所谓的“锻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看到霍雪砧锻造工作室里的各种“圣物”之后，他明白了。
秩序阵营的科技，是“标准化”、“模块化”、“接口化”和“可替代”的，几乎每一个流程彼此之间都可以衔接。
虽然不懂科技，他们依然摸索出了将其衔接起来的办法。
就像是某种无代码编程，硬生生用原始的方法，制造出了复杂的功能。
硬生生在这种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根植于科学之上的玄学。
理论都是错的，用起来却都是对的。
外在的表现，就有种游戏里“词条”的感觉。
这让山成觉得格外有意思。
也正是凭借这种独特的能力和优势，雪山霍家才能传承至今，且成为最大的两大势力之一，甚至在北方，还隐隐压了秩序之息教会一头。
凭借霍雪砧的锻造笔记，以及拥有霍雪砧的信息实体，山成此时正挥动着锤子，兴致勃勃地打算锻造一点什么，过过手瘾。
按照霍雪砧记载的配方，依次用雪炎激活那些圣物，进行复杂的构造和镶嵌……
挂载了霍雪砧的信息实体，这些东西就像是本能一般顺畅。
如果从“玄学”的角度来说，他打算锻造的这个东西，在游戏里面，大概会叫做“自动追踪爆炎锤”。
是一种每一击都可以将火种的力量转化成某种自动追踪的火焰的锤子。
正当山成快要成功时，霍十七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
“轰！啪！”刚刚聚拢拼凑起来的几个金属块，一瞬间炸开。
引得山小路“咯咯”直笑。
“笑！笑什么笑！”山成不爽，这又不是在逗你玩。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了霍十七：“什么不好了？”
“山成大哥，他们要让嫂子告祭先祖！”
“？？？”
山成不懂。
等到霍十七结结巴巴地解释完，山成转身就走：“在哪里？快带我去！”
“呃……”这下子，霍十七却愣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山成并不是霍家人。
他把霍家的事情告诉山成，还让山成跑去阻止，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更何况，现在正是生死存亡之际。
可是……如果嫂子被选中告祭先祖，那就死定了！
嫂子死了，小糯米怎么办？
就在两个人一前一后冲出霍雪砧的工作室时，雪山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轰鸣。
这一次，并不是谁也听不懂的先祖圣灵的启示。
“秩序之息牧首伊莱亚斯·萨沃尔特来求见行走在人间的秩序，圣子的监护者山成大人……”
话音未落，另一声轰鸣又响了起来：
“末学后进，旁观者卡希尔·雷斯特来拜访尊敬的不可直视者山成先生，冒昧打扰，还请山成先生拔冗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