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下,绵绵的春雨透着几分寒意,正悄无声息地点缀这座古城。
苏州城的主街道是卫前街、府前街和道前街,其中府前街贯穿南北中轴线上的直长街,而卫前街和道前街是贯穿东西的直长街。
苏州府衙和苏松常兵备道等衙门都座落在道前街上,其中应天巡抚的行台亦设在苏州城内,算是一个行政十分完善的地方。
除了政治因素外,这座古城拥有很浓重的商业氛围。
因苏州以丝绸而兴,通常致富的富商和官绅都扎根于城东,但城西和城外的丝绸作坊显得随处可见。
城中的大街小巷到处是商铺,亦有货郎走街穿巷,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骗子,在这里想要通过买卖致富并不是丢脸之事。
作为这个时代江南最繁荣的娱乐业,青楼自然是要坐落在城内,而且还是位于富人区的城东之地。
苏州城六门,唯独胥门无桥,往来只能借渡船往来。但其余五门虽然有桥,但都开辟了供人进入的水门。
摘月楼坐落在城东地区,位于匠门一带,这是一座颇有江南特色的木质高楼,亦是现在苏州城四大青楼之一。
“这个公子的脸怎么这么黑?”
“虽然黑,但真是黑俊黑俊的呢!”
“公子第一次来吧?奴家叫白娘子!”
……
由于时间还早,所以现在的姑娘比较清闲,楼上的几个姑娘注意到出现的黑脸青年,当即纷纷进行招揽起来。
“一切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黑脸青年在迈上台阶前,显得十分认真地叮嘱道。
这个黑脸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名动天下的顺天府尹宋澄,亦是刚刚被皇帝亲自委任的新应天巡抚。
为了整治江南,为了推行朝廷新政令,弘治皇帝可谓是派出了最能干的臣子。
宋澄比王越下江南要晚上三天,只是刚刚来到南京城的时候,王越已经遇刺返回南京城养伤和养病了。
面对如此凶险的江南,宋澄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决定微服来到苏州城,身边带着的正是王越的孙子王煜。
因为此次的对手是江南的官绅集团,所以宋澄并打算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乔装成为书生暗自调查。
“宋……公子,我们来青楼做甚?”王煜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宋澄为何直奔青楼而来,显得十分不解地询问道。
宋澄抬头望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青楼大门,显得十分认真地回答:“找苏州第一楼最漂亮的女人!”
“你……你以前都是装的吗?”王煜的眼睛一瞪,当即满脸震惊地道。
虽然他跟宋澄的交集并不多,但一直知道宋澄是顺天府难得的好官,在北京城更是被冠予宋青天的名头。
只是谁能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乔装。
这才刚刚到达苏州城,便直奔最有名气的摘月楼,更是直言要找摘月楼最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一个禽兽。
这找女人,都变得如此的急不可耐和不加掩饰了。
“你等会记得少说话!”宋澄并不做解释,而是再次认真地叮嘱道。
他此次前来苏州城的摘月楼,自然不是刚离开京城就原形毕露放飞自我,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
现在如何推行政令其实是朝廷的事情,而今他最为关心的是自己手头上的事务,黄金船的大劫案才是他这位新任巡抚的首要任务。
从种种的迹象表明,黄金船被劫是一个突发性事件。
如果按着原定的航行路线,即便是最凶悍的海盗,亦不敢打大明黄金船的主意。正是因为黄金船是遇到台风而搁浅,这才给贼人可乘之机。
只是台风属于意外事件,那么洗劫黄金船的贼人必定同样是没有计划的行动,甚至他们本身就不属于海盗。
就像一个人原本没有打算抢劫,但突然看到一个人抱着黄金在路边奄奄一息,这个人很可能就会捡起地上的石头干上一票,这便是人的劣根性。
正是如此,宋澄在看到黄金船被劫的卷宗之时,并不认为是近年在东南刚刚兴起的倭寇,而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入了往来的商船中。
虽然黄金船的事发地点处在浙江和南直隶之间,但南直隶的海商明显要更加活跃,所以洗劫之人属于南直隶海商的可能性更大。
经过他调查上海市舶司和宁波市舶司的船只的记录,亦是缩小了怀疑范围,但真实情况自然还得实地进行调查。
“爷,您是第一次来我们摘月楼吧?不知怎么称呼?可有心仪的姑娘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领在门口迎宾,显得十分热情地询问道。
她早已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般,知道来人必定具备一定的消费能力。
虽然宋澄的皮肤很黑,而且年纪亦是大了些,但胜在气度不凡。特别随行的这个随从显得十分白净,能够拥有这么精致的随从自然出身不凡。
“本公子姓宋,确实是第一次前来,不知你们摘月楼的头牌是谁?”宋澄端起公子哥的做派,却是开门见山般道。
老鸨虽然高看宋澄一眼,但深谙经营之道:“宋公子,咱们摘月楼最漂亮的姑娘自然是思思姑娘,但思思姑娘今日被人包场了,我给您介绍另一个姑娘保准您满意!”
“本公子就要她!”宋澄的脸色一沉,当即摆着蛮横公子哥的架子道。
王煜注意到宋澄递给自己眼色,虽然有点心疼自己的银子,但还是掏出一锭银子直接丢到老鸨一锭银两。
老鸨伸手利落地接过抛过来的银两,却是不为所动地陪笑道:“宋公子,这不是银子的事情,陈思思姑娘真走不开!”
“她现在陪着谁呢?”宋澄故作不满,却是进行质问道。
老鸨看着四下无人,最终还是选择小声地透露道:“宋公子,今日包下陈思思姑娘的人是侯公子!”
“侯?南京户部左侍郎侯瓒之子侯昊天?”宋澄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当即展开联想道。
老鸨不由得高看宋澄一眼,忙不迭地点头:“宋公子果然是出身大家,正是南京户部左侍郎侯家的侯公子!”
正是这时,二楼突然间发生争执,随之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风月场所终究是雄性的场所,争风吃醋的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公子哥往往都是在这里为姑娘而结怨。
老鸨吓得脸色大白,便想要带人上去查看情况,结果刚刚走到楼梯口,一个体弱的年轻人和满脸凶相的公子哥从上面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在看到两个公子哥竟然扭打在一起,顿时上前十分慌张地询问道:“程公子、苏公子,您……您们有什么好好说嘛!”
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尾随而下,整张俏脸哭得是梨花带雨。
“柳青,怎么回事?”
“程公子刚刚闯进来说……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被唤作柳青的姑娘指着浑身酒气的程公子,显得有所保留地道。
“苏去病,今日给你脸了吗?在私塾喝老子的尿还少吗?我呸!”程信骑坐在体弱公子哥的身上,仗着自己身体的优势又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体弱的公子哥苏去病虽然无法挣扎,但还是愤恨地道:“你不得好死!你敢编排我姐姐,你程家当诛!”
“士农工商,你一个连个功名都考不上的废物,老子这辈子都要骑你头上!”程信的怒火被点燃,当即抡起结实的拳头朝苏去病的脸门砸去。
啊!
柳青看到自己的意中人遭到如此欺负,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只是程信的拳头并没有落下,却是已经被人牢牢地抓住,不能动弹分毫。
王煜还是选择了出手,从小便是习武,而今又在都察院当差多年,一个人可以打十个程信这种嚣张的公子哥。
程信扭头望向阻止自己的人,却是恶狠狠地道:“松手!你知道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光天白日竟敢行凶,眼里还有王法吗?”王煜虽然早就听闻江南的官宦子弟嚣张,但没有想到如此的肆无忌惮。
程信感受到了王煜身上的正气,却是十分不屑地道:“当真笑话!整个苏州城,谁人敢管本公子?”
“程公子,还请给摘月楼几分薄面,莫要在摘月楼闹事!”摘月楼的管事闻讯而来,却是十分认真地劝阻道。
他自然不是要站队苏去病,而是摘月楼还得维持好形象,却是不能让程信这种暴徒真在这里横行无忌。
若是以前的程信,他们摘月楼或许处理起来要婉转一些,但现在的程家其实已经今非昔比。
原本程敏政是有可能入阁的词臣,但奈何因他儿子程埙的恶行,而今程敏政被免官归来,程家的没落几乎是注定的。
至于程信敌视苏去病,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但程信不能在摘月楼这里解决,毕竟他们摘月楼还得开门做生意。
程信感受到管事的坚定态度,却是想到摘月楼幕后的老板:“好,你们等着瞧!”
王煜看着程信要离开,便是松开了程信的手腕。
“当心!”
苏去病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要爬起来,却是突然惊呼道。
程信作势要离开,结果转身便朝多管闲事的王煜挥出了一拳,这一拳是又快又狠,特别是没有丝毫的征兆。
噗!
正当程信以为自己得手的时候,王煜的一只脚已经蓄势踢出,直接将程信整个人踢出了数丈之外。
虽然程信在公子哥的体型算高大结实,但在王煜这种习武还经历战场的人而言,简直是不自量力。
程信重重地摔倒在地,原本还想着爬起来,只是被踹的位置连呼吸都困难,整个人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管事的人上前查看情况,又深深地望了一眼王煜。
只是他知晓并不能怪王煜,便是让人将程信送了出去,这个程信在摘月楼闹事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苏去病看到如此英勇的王煜,眼睛已经冒出了小星星般:“多谢兄台出手相助,鄙人苏无病,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王!”王煜不确定是否有人知晓自己,故而仅仅透露自己的姓氏道。
苏去病对王煜的武艺十分的向往,已经有了结交之意:“王兄,今日由小弟作东,还请楼上请!”
即便是来这里,自然是要找女人,而他苏去病别的不多,但钱确实不少。
“既然苏兄相邀,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宋澄发现王煜望向自己,便是微微一笑地道。
老鸨亦是希望他们一团和气,那么他们才会时常结伴过来消费,所以十分热情地将两个人引向两楼另一个房间。
苏去病显得十分热情,却是张罗着要给他们安排美人相陪,只是给宋澄拒绝了,更是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王煜顿时十分困惑地望向宋澄,这来青楼不就是找女人的吗?却不知这位宋青天又要唱哪一出。只是宋澄刚一开口,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我是新任巡抚宋澄!”宋澄面对同样茫然的苏去病,却是自我介绍道。
苏去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顿时眼睛激动地冒起小星星道:“啊?你便是宋青天,你是我的偶像啊!”
“你可愿替陛下办差?”宋澄又是抛出一个问题道。
苏去病忙不迭地点头:“自然!”
“你想必对苏州城的公子哥了如指掌,不知谁突然间变得阔绰了?”宋澄知道眼前确实是现成的情报网,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等等!”王煜却是突然打断道。
“何事?”
“你……你是不是太草率了,咱们这样就暴露身份了?”
“你不会还不知晓他的身份吧?”
此话一出,王煜打算这个刚刚被自己解救的苏去病警惕地道:“他?会不会就是江南商号的成员?”
“我姐姐是静妃!由于受到排挤,苏家没能加入江南商号!”苏去病看到满脸警惕的王煜,亦是自爆身份道。
按说自己有一个在皇宫做贵妃的姐姐撑腰,自然可以横着走,但苏家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商贾之家。
原本他们家在苏州城有了一点地位,但江南的官绅集团十分厌恶皇帝,所以亦是排挤他们苏家。至于那个江南商号,压根就没有考虑他们苏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