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在场的众官员不由面面相觑,倒不是他们不想为帝国添砖加瓦,而是这几乎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可笑,还不打算放弃!
刑部尚书何时新看来朱佑樘仍旧还想要增加财政收入,心里顿时一阵发笑地道。
“陛下,可还记得在潜邸之时,臣跟陛下说过何为轻税赋吗?”礼部右侍郎周经鄙夷地扫了一眼周围人,显得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地望向阁楼上的朱佑樘道。
周经是天顺四年的进士,年纪轻轻便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历翰林侍读、中允等职,更是一度进入东宫充当日讲,即名义上的帝师。
由于刘健在今年犯下政治错误而被朝廷罢官,礼部右侍郎丘濬接任刘健的位置,而周经则出任礼部右侍郎。
终究不可能每个清流都天生想要跟皇帝唱反调,周经面对这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亦想要彰显自己的学识。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感受到周经此时是信心满满,不由地面面相觑,而后充满不解地扭头望向张经。
朱佑樘其实没有什么印象,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张师,难道太祖定下来的三十税一还不是轻赋吗?”
“陛下,圣人主张薄赋敛,以什一之税为薄赋之标准!太祖出身薄凉,故在位之时念民生之多艰,故以三十税一为定制。然国朝至今,百姓已休养生息百余年,今黄治急于水治,建州当兴东北粮仓,诸事用度关系国盛,故臣以为可向百姓征增之一二,便可令国帑充盈!”周经引用孔圣人的标准,显得文绉绉地提议道。
这是加税啊!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周经在这里绕了半天,所谓解决大明财政的方法其实还是进行加税,这是要效仿往朝向底层的百姓进行大抽血。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贾俊率先站出来列强反对:“三十税一是祖制,而今百姓远远没有富足,即便朝廷再需要钱亦不可向百姓征收!一旦加税,必会导致大明地方动荡,此策万万不可!”
“片板不下海亦是祖制,但事实证明开通市舶以来,今国朝获益良多。因时制宜方是良策,而今国朝为了更好地发展,加征一二又何妨?”礼部右侍郎周经有着不错的辩才,当即据理力争地道。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原本想要加入战团,但听到周经的论点后,亦是不得不认真地思考其中的利与弊。
跟往朝单纯追求解决财政不同,此次朝廷是为了治理黄河和开发建州的东北粮仓,若向百姓加征或加派确实可以解决眼下的财政难题。
“加征加税一事今后不得再提,只要朕在位一日,便永不加赋!”朱佑樘的脸色一正,公然表明态度道。
其实他知道加征加派确实可以解决眼下的财政问题,哪怕向国民每人征收半两银子,那亦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为何很多史学家始终认为“明亡于嘉靖”,正是嘉靖为了修建承天皇宫等修筑,不断向底层的百姓加征加派,从而慢慢丧失了群体的基础。
对当权者而言,半两银子是微不足道,但这半两银子可能是很多百姓的救命钱,亦或者会直接要了一些百姓的命。
在这个时代,底层的百姓生活得很卑微,一剂药便可以救活一个人,亦或者几文钱便能让一个人苟活下去。
虽然看似此次征收的理由很充分,毕竟是为了国朝的发展嘛!
若是将建州打造成东北粮仓,不仅可以解决京城和边军的粮食问题,甚至可以废掉每年吞掉百万两的漕运。
但,这仍旧不能成为加征加派的理由。
朱佑樘的初衷是要带领华夏走向富强,而不是为了走向富强而迫害底层百姓,这个做法无疑是本末倒置了。
正是如此,不管周经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但自己的初衷并没有一丝丝动摇。
“陛下圣明!”吏部尚书等官员听到朱佑樘这般斩钉截铁般表明立场,亦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大声道。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朱佑樘如此表态,只是现在再听还是有一种淡淡的感动,而今的帝王确实言行一致关爱着百姓。
如此的帝王,大明焉有不兴之理呢?
怎么会这样?
礼部右侍郎周经的眉头微蹙,突然发现自己这个突然变得精明的学生又显得迂腐起来了,竟然不打算采纳自己解决财政的良方。
明明增加一两成税收便解决问题,结果简直像是妇人之仁。
朱佑樘知道不能让这帮臣子自由发挥了,便是一本正经地表态:“汝等皆是国之重臣,大明最有智慧的读书人。而今国朝的财政捉襟见肘,你们当真只懂得向底层的百姓伸手了吗?”
这个话说得很不客气,简直是给在场的重臣都扣了一顶不作为的帽子。
“臣等知罪!”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面对这个指责,显得态度端正地低头道。
若说刚刚还不明白皇帝的心意,但现在皇帝的态度十分的明确,那便是绝对不会向普通百姓增加税赋。
其实他们不管作为读书人,还是作为大明的重臣,他们对这个国家越来越有归属感,心里其实是反对向百姓加征加派。
但……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良方,财政占比最高的粮税和盐税都已经做到了最好。
“陛下,臣有所奏!”吏部右侍郎董山深吸了一口气,便是站出来道。
朱佑樘对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吏部右侍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便端起刚刚送过来的茶杯:“奏!”
“今国朝尚有百姓衣不掩体,然富户身穿绫罗绸缎,出行四抬大轿,远门乘高马大车,故地方逾越之事已是见怪不怪!住的是豪门大宅,食之一顿耗费千金,故臣以为可向此等奢靡之人征收奢靡税!”吏部右侍郎董山知道自己这位由司职上来的侍郎要有所表现了,当即胆大妄为地直指国朝的富人群体道。
奢靡税?
工部尚书贾俊等人的眼睛微亮,像是被打开了新思维般。
朱佑樘发现自己的臣子还真不乏人才,起码现在这位吏部右侍郎敢想,便喝了一口热茶:“董卿,当如何征收奢靡税?”
“回禀陛下,人之一生莫过于衣食住行。衣者,绫罗绸缎也,税之十二;食者,各城大酒楼盛宴也,税之十二;住者,千两之宅也,税之十三;行者,马车大轿也,征之十四。”吏部右侍郎董山感受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便不再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方案道。
其实跟他自身的经历有关,由于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虽然在田间见到很多衣不掩体的百姓,但亦早早见识地方官绅的奢靡之风。
经过他对皇帝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却是知道皇帝对地方富户逾制的行为并不看重,心里装着的始终是百姓。
现在国朝如果将轿子和马车的逾越合法化,虽然向这帮富户征收四成的税,但那些富户恐怕还会欣然接受。
衣食住行?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完董山所说的奢靡税,脸上亦是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其实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京城是寸土寸金之地,哪怕城北的宅子都动辄千两,更别说是城南区域了。
一旦较真起来,没准他们亦需要向朝廷纳税。
只是在场的众人很快放弃了这种狭窄的念头,却是认真地思考着奢靡税的可行性。
朱佑樘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却是从椅子直接站了起来,来到护栏前居高临下地扫视在场的重臣。
万安等官员意识到皇帝出现,当即默默地低下头,显得正襟危坐。而今的皇帝,早已经成为他们彻底臣服的对象。
董山是从文选司郎中任升上来的,由于这个职位位卑权重,故而需要更长的时间熬资历,所以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或许是见惯太多的官场沉浮,所以董山更像是趋利避害。
朱佑樘打量着一直存在感不强的中年男子,显得认真地询问:“董卿,奢侈税如此详尽,不会是刚刚想到的吧?”
咦?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亦是反应过来,纷纷扭头望向董山。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策确实是早前便已经想好的!”吏部右侍郎董山的脸色一正,便十分诚实地回答。
朱佑樘的脸色凝重,却是深深地望向董山:“因何到现在才启奏?”
这……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顿时背脊一凉,便同情地扭头望向董山。
“请陛下恕罪!此策是向富人征税,臣怕会遭到打击报复,故不敢即刻上奏!”吏部右侍郎心里一慌,便坦露心扉地解释。
朱佑樘知道这应该是董山的心里话,便认真地询问:“因何现在又提出来了?”
“陛下睿智爱民,国朝当兴,臣不敢以个人祸福避趋之!”吏部右侍郎董山勇敢地抬头,显得十分诚实地道。
朱佑樘仿佛看到一个滑臣向良臣的转变,亦是发出感慨:“好一个苟利朝廷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啊?……我没有这样说,但……确实精辟!”吏部右侍郎董山的心理活动十分的复杂。
朱佑樘并不打算追究董山缓报的罪行,便开始探讨地询问:“住者,千两之宅如何征收?”
“宅子以成交价为准。凡是购入之时逾千两,抑或者今后成交千两之宅,均要征收三成税赋!只是为了让富户乖乖配合纳税,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吏部右侍郎当即认真地回答。
朱佑樘发现这房产税确实能够增加财政收入,便不动声色地询问:“何事?”
“臣认为需要添加一条特殊条款!若非谋逆抄家,此宅便不在查抄之列!”吏部右侍郎董山微微抬起头,显得满脸认真地道。
啊?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的眼睛微微一亮,而后满脸震惊地望向董山。
别说是那些腰缠万贯的富户,哪怕自己都已经心动。毕竟仅需要配合纳税,那么自己的宅子相对于上了保险,却是让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地生活在大宅中。
朱佑樘发现果然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却是并不急于表态地询问:“诸位爱卿,汝等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心知奢侈税确实是解决目前财政的良方,当即便恭恭敬敬地道。
若说刚刚的崇文关税是一杯水,现在的奢侈税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却是挖出了一个新井。
不论是现在存量房产的征收,还是持续不断的房产交易,这都可以给国朝带来源源不断的奢侈税收。
特别去年修建北城外城的风波引发了京城的降价潮,但随后北京外城的计划搁置,特别现在大明捉襟见肘的财政已经无法支持朝廷修建北京外城,所以京城的房子今年又走出一波上涨行情。
不论哪个时代都是如此,一旦有了上涨的预期,那么自然交易十分的活跃,很多投机资金都会参与进来。
若是在以前,京城的房价自然是京城权贵圈层的游戏,但现在皇帝已经将手伸向这里,显得堂堂正正地分一杯羹。
朱佑樘看到奢侈税顺利通过,便是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便这般定下来了!户部认真听取董侍郎的意见,出台相应的细则,交由内阁审核!”
“臣等遵旨!”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当即恭敬地道。
董山心里亦是生起一股兴奋,虽然自己注定成为富人所憎恨的对象,但自己所提出的方案得到通过,正在做着一件利国利民且名垂青史的好事。
由于该想的方法其实已经想得差不多,所以接下来的会议并没有出现过于有价值的提案。
朱佑樘从成化帝那里继承了丰厚的家财,亦是搞了不少的钱,去年还有着三百万两随意挥霍的预算,结果今年处处捉襟见肘。
不过他相信道路是曲折的,而前途是光明的。
只要熬过今年这个艰难的岁月,明年的财政必定十分宽裕,当时没准自己拥有上千万的预算,届时铁路都可以摆上日程了。
最高会议的财政预算会议结束,京城便开始放假了,所以大家纷纷抛下所有的政务,准备迎接新春佳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