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米巷,各个衙门已经乱成一锅粥般。
历朝历代,文官最害怕的便是兵变。如果遇到文官策划兵变还好,自己人终归是讲道理的,但遇那么一根筋的军头或农民,那很可能就要被下锅煮了。
“谁带头造反的?”
“听说是奋武营,反正营中已经见了血!”
“本官得到的最新消息是练武营,他们好像是要助兴王夺门!”
“这帮孙子脑子被门夹了不成?当年先帝真要废储,一个奴才就能阻止?”
“这消息不对,兴王哪有资格夺门,听说是敢勇营造反,现在已经在街杀人了!”
……
由于消息来源多种多样,自然难免有夸大其词和臆想的谣言出现,致使原本听到“反了”便面无血色的官员吓得瑟瑟发抖。
造反,杀人,兵祸,烧杀抢掠,屠城……
一个个不好的词不断闪过,正在折磨着这些想象力丰富的文臣。
别看他们平日耀武扬威,因读过几本兵书便常常以兵家自居,但得知北京城出了兵祸,第一时间便想着如何跑路了。
“别听风就是雨,给本部堂都回衙署呆着!”好在各个衙门的部堂高官还算镇定,却是纷纷站出来主持大局道。
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故而亲自站出来约束自己衙门的官吏,毅然是要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面对出来阻止谣言的部堂高官,一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官员嘀咕道:“礼部已经跑光了!”
礼部右侍郎倪岳被打入刑部大牢,而礼部左侍郎黄景和礼部尚书周洪谟由于参与散布废储谣言已经归家闲住,失去约束的礼部的官员纷纷逃回了家里避祸。
随着北京城和皇城纷纷关闭城门,加确确实实没有见到叛兵当街杀人的情况,反倒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在西长安街维持秩序,很多官员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然叛军十分可怕,但这里终究是帝都。即便有人真要领兵造反,这里北京城和皇城都算得是铜墙铁壁,而京军将士的忠诚度又是最高的。
只要处理得当,就像当年曹钦兵变一般,根本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谣言止于智者,此次是三座京营的指挥使不服陛下派太监接管而闹事罢了!”
“闹事?据本官所知,有人已经将派去掌军的太监斩了,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若圣旨都不遵了,我看军中有人早已经生了反意,这京军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若要整治的话,本官认为当整治那十二个酒囊饭袋,他们十二个下早朝竟然全都回家补觉了!”
……
很多官员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在确定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兵锅后,当即便纷纷将矛头指向闹事的京营指挥使和十二名武勋提督。
紫禁城,乾清宫。
“卑职恭请圣安!”朱骥和牟斌一起进来面圣,向朱祐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朱祐樘很少跟锦衣卫接触,便开门见山地道:“圣躬安!今练武营、果敢营和扬威营抗旨,小小的指挥使不至于如此猖狂,你们北镇抚司即刻清查跟这三位指挥使密切往来之人,定然要将幕后黑手给朕通通揪出来!”
这……
朱骥和牟斌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知道若是从这三位指挥使身着手的话,那么这把火很可能会烧到文官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纵观大明,只有得罪文臣而被降职或砍头的总兵,还从来没有听过哪位总兵因得罪武勋而因此丧命的。
现在京军的将领都不傻,自然是要抱最粗的大腿,而自身难保的武勋压根不可能给他们带来升官封爵。
朱骥已经年过五旬,终究是经历过多年的风风雨雨,这些打头阵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年轻人来办了,便递给牟斌一个眼色。
牟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亦是窥得朱祐樘的小心思,便进行劝阻道:“陛下,依卑职拙见,十二团营一直都是亲卫军,对陛下有着绝对的忠诚!此次应该是个别营中高级将领因心里抗拒太监统军而闹情绪,此事恐怕并无幕后黑手!”
梁芳的眉头蹙起,却是默默地打量起这个面生的锦衣卫佥事。
“牟佥事,你是何时入的锦衣卫?”朱祐樘看着这张像是正派的浓眉大眼脸,显得十分平静地询问道。
牟斌的眼睛闪过一抹得意,便如实回应道:“回禀陛下,卑职是成化二十一年加入锦衣卫,世袭百户!”
“三年的时间便从锦衣百户升迁到正四品的佥事,这到御前的路太顺、走得太急,反倒已经不懂得跪人了!你回到百户的位置,再好好地走一遍,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你的头再低些,朕不喜!”朱祐樘并没有感到生气,而是认真地忠告道。
梁芳扭头望向朱祐樘,眼睛不由得涌起了泪花,发现而今的新君正在慢慢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
到御前的路太顺?
再好好地走一遍?
记得你的头再低些,朕不喜?
朱骥的额头渗出冷汗,显得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吐沫,同时默默地将自己的头再低一些。
在早前的情报中,这位衣柜太子是一个十分宽容的人,不仅从不责罚身边的人,反而会认真听取他人的建议。
只是早前的情报在这一刻通通失效,即便早前独断专行的成化帝亦有着宽容的一面,但这位新君仅仅因为牟斌的一句话便毁了牟斌的钻营和背后人物的努力。
堂堂正四品的锦衣卫佥事,大家公认接班自己的最有实力人选,而今被新君的一句话便打回了原形。
若刚刚自己开口会是什么结果呢?
一念至此,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知道那同样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后果,而眼前的新君简直就是一头猛禽。
牟斌的嘴角微微张开,但很快鼓足勇气地道:“陛下,微臣不服,微臣这一路是……是累积军功晋升,并非是偷奸耍滑所得,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他刚刚升任锦衣卫佥事确实是因功晋升,怀恩亲自为他请功!”梁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当即便微笑着提醒道。
牟斌的眼睛顿时一亮,当即便急忙点头道:“不错,微臣清查怀公公宅子失……窃!”
朱骥的头更低,这次不是因为朱祐樘刚刚的话,而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身旁跪着的是一头猪,亏那帮人一直还力推此人接班自己。
“朱指挥,你的头太低了!”朱祐樘对牟斌怎么来的并没有兴趣,对将头都快贴到地面的朱骥提醒道。
朱骥想到这位新君昔日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感情那些轻慢新君的官员都是给自己的情报害了,便是不免汗毛炸立地道:“臣惶恐,臣在!”
“朕对你的考察耐性是有限的!若是这种小事都办不好,锦衣卫有数十万人,朕不信找不到一个能办事的!”朱祐樘虽然还不打算撤掉朱骥,但选择进行敲打地道。
朱骥知道这位新君恐怕要比先帝要难伺候十倍,便硬着头皮表态地道:“臣遵命,这便去查此次叛乱的幕后主使!”
“退下吧!”朱祐樘不想在这两个人身浪费太多时候,当即便连连地挥手道。
紫禁城已经处于警戒状态,故而出入宫门显得十分的复杂。
牟斌身的意气风华消失不见了,刚刚朱祐樘的话不停在脑海中回荡。当回首望向自己走过的宫首,明明刚刚还走过的,但这条宫道变得那般的遥远。
“走吧!”朱骥看到宫门已经打开,对着已经被贬回锦衣百户的牟斌提醒道。
牟斌充满眷恋地回首望了一眼通往奉天门的宫道,明明这条宫道离自己已经那般的遥远,但自己心里很想再走一遍因为这条宫道确实是世间最漂亮的宫道。
正是响午,整个午门广场被阳光所笼罩。
“尚德兄,陛下刚刚怎么说?”兵部尚书余子俊一直守在这里等消息,看到面圣出来的朱骥便拉到一旁打听道。
朱骥深知一位兵部尚书的价值,当即便选择拯救道:“陛下要调查跟三营指挥使有密切往来的官员,你最好注意一些,别再跟这三人有任何牵扯!”
“此事我即刻处理,大恩不言谢!”余子俊的心里当即有了决断,便感激地拍了拍朱骥的胳膊以示亲昵地道。
朱骥知道余子俊定然可以完成自救,便微笑地邀约道:“现在陛下盯着,等此事过后,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届时我在家里作东,定会让兄弟尽欢!”余子俊知道自己能够逃过这一劫,又是拍了拍朱驥的肩膀开心地道。
正是这时,一匹快马远来,马的人显得十分欣喜地道:“徐大人,救我!”
徐子俊正为自己找到成功躲过这场劫数的方法而兴奋,结果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心里顿时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