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重叠的回忆
默里汉克斯,曾经的伯克郡旅第五火枪团勤务兵。
现如今众人眼中的傻子和废人——居然仅仅只是为了保卫国家这种幼稚的理由,就将投身进惨烈的战场——现在更是从曾经的健跑儿变成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
不过近段时间,已经没有人再敢当着默里的面直接喊他死跛子了——那一伙口无遮拦的的游手好闲懒汉,在某一天的清晨都集体吊死在村口外面的歪脖子树上,死状算不上特别可怕,只是口中都塞进数十枚长钉子,像是吞钉而亡。
了结心头怨的默里汉克斯,结束自己了的入团假期,重新回到教团的隐秘总部,与其他同样面露痛快笑意的旧战友/新教友搂着肩膀仰颈畅饮。
他们在无人可见的阴暗角落辛勤了很久,制造了许许多多的强大武器,也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血案——在内洛先生的教诲下,他们完全没有动用任何一丝锵锵作响的刃之力。
而是如同束缚起自己的手脚那样,仅仅只是运用凡人程度的力量。
因此那些愚蠢的探员也只是认为这一起起血案不过只是帮会之间的械斗,浑然没有察觉这些争执与杀戮其实却是他们拜奉刃之准则的仪式——他们已经从死亡与纷乱中汲取到足量的纷争之力,是以魂躯中的刃相也愈发地锋利。
内洛先生神通广大,时不时就掏出一份崭新而先进的枪械图纸,以供他们锻造——参与进这场武器界的革新与创新,自然也使得他们体内的铸相熊熊燃烧。
而且又有近乎源源不断的稀释活力药剂供这批退役士兵使用,就连他们的心相也在蓬勃搏动。
这样超越常理与认知的极高速晋升,本应该会使得这群凡人的思想认知扭曲、理智超我瓦解、精神错乱失控。
可不断回响在脑内的诱人低语,对于这一群经历过战争苦难与他人白眼磨练的意志坚韧士兵来说,简直就像是保险销售的低价话术般不值一提。
根本无法影响他们的思想,根本无法扑灭他们躬耕于革命的狂热心火!
默里昨晚才刚刚结束了与教友们的狂欢派对——他们在酒席上庆祝今日份的革命成果!庆祝上议院暴动的计划圆满完成!同样也在以慷慨的战歌祭奠那七位无畏牺牲的教友!!!
昨晚的酒席可真是喝得天昏地暗呀!
明明那威士忌的劲头烈得像是工业用高度数酒精,连他们这群肉体经历过刃铸心三相之力强化的密传者都喝得酩酊大醉。
可此刻梦醒以后回想起来,那琥珀色的酒液流入口中时,味道醇厚甘甜得就像是处女的鲜血,令人不由得咂舌回味,舌尖抵住上颚仿佛还能够回忆起那股诱人的芬芳。
默里不由得深深咽下一口唾沫,推开横在身上的四条白花花大腿。
疲惫憔悴的娼妓依旧沉睡在梦中,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滚到床下,只是微微呻吟一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默里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每一下晃动都好似能够引得颅内荡漾起喀嚓喀嚓的怪响。
“昨晚的酒……可真是够劲啊!”
“也不知道那是内洛先生的私人藏货,还是餐厅自身的特别供应酒,味道还真是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一杯酒水下肚,就能够连同世间的一切苦难烦恼都抛之于脑后……下次有假期的时候,必须得请各位好兄弟再去一趟,喝他个通宵达——”
默里洗脸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在心中想道:“等一下,昨晚我们是去哪一家酒馆聚会来着?”
“是北区的Rules餐厅?”
“又好像是辛普森酒馆?”
“还是南区的多切斯特餐厅,抑或是东区的黑鸦酒吧?”
“嘶……”默里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顿时迸发出金铁相戈的清脆声响,当的古钟嗡鸣在颅骨内震震回响。
“到底是哪一家餐厅来着,怎么现在就是会议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当宿醉的默里绞尽脑汁地回忆昨晚的经历时,却骇然发觉自己的记忆好似有许许多多份记忆混乱重叠在一起。
诸如在某个瞬间,默里汉克斯会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搭乘公共马车达到多切斯特餐厅。
但在下一瞬的恍惚过后,他忽而又回忆起来自己是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来到Rules餐厅,等等,好像也不太对,我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是离开军工厂以后直接和兄弟们一起步行到的辛普森酒馆???
默里汉克斯本能地便开始往更早期的记忆追溯,试图在混乱复杂的大脑中挖掘出自己真正的记忆。
但当他认认真真地去追忆以后,内心的骇然惊悚不仅没有得到半分缓解,反而是愈发浓重,氤氲在心头的迷惑犹如是一团朦胧黯淡的阴霾黑雾,当默里汉克斯摸黑着往前走去,蓦然回首却又见到刚才来时的道路已经变换了其他模样,新回忆起来的过去记忆已经完全对应不上。
他的记忆已然变得支离破碎且错综复杂,前前后后的每一天都仿佛拥有截然不同且全无联系的生活,前一天还在与教友们在总工厂钻研内洛先生的新型图纸,打算明天正式开始量产。
可第二天的记忆就已经变成他们正在将新鲜出炉的货物搬运至激进份子手中,甚至稍一恍惚,这一天的记忆就又变换成他正在某个夜晚与兄弟们冲上一艘运载着自遥远东方劫掠回来的贵重品商运船,抢走那些被从其他地方抢走的古老文物。
默里愤怒地割开那两个碍事娼妓的咽喉,面目狰狞地坐在血泊中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脑壳也不断发出铛铛铛的闷响。
“法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记忆究竟出现了什么毛病?!!!”
“为什么每一天都充斥着不同路线的记忆?!!!”
默里汉克斯敲得自己的脑袋都好似瘀血肿胀,额头更是暴突起道道蜿蜒如蛇的静脉血管。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记忆异常的起源。
四分五裂的斑驳回忆,其实仅仅只是占据了他人生回忆中的极少一部分,他的童年他的青年他的服役他的退役都是正常如初的记忆。
异常的记忆,是自接到那封战友聚会信件开始。
就好像从接到来信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记忆便如同枝叶繁茂的大树般延伸出许许多多道枝桠,这些记忆的枝桠有着极其相似的细节,但又不是尽数相同。
现在的他,甚至都记不清当天自己到底是在哪个地方与诸位旧战友重新会聚碰面。
唯一可以肯定的细节,是当晚内洛先生站在餐桌最前端的主席位次上面,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连修养要临阵脱逃的乔尼都回心转意,毅然而然投入我们的革命队伍中。
而他们这一伙遭受了无数白眼与冷漠的‘废人士兵’,也是在那个夜晚重获了新生!
“这些混乱的记忆,难道都是内洛先生的杰作吗?”
“这样的举动,是为了防止我们泄露教团的机密吗?”
“可为什么直至今天我才发现这样的异常,难不成其实是在昨天夜晚庆祝宴席上,内洛先生才施展出这般难以想象的秘法???”
默里汉克斯捏了捏自己强健如钢铁的小腿,感应着那股流淌在血管中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力量,忽然觉得哪怕自己的记忆混乱又如何?!
这些记忆只要不去回想就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甚至因为混乱重叠而多出来的数重记忆,更是能够使得自己的人生宽度也拓展了许多——每一段并不完全相同的记忆都象征着不同的杀戮、不同的锻造、不同的运动。
仿佛他已经度过了七重不同经历的时间。
“默里,是时候离开了。”
“防剿局的狗腿子已经顺着面包屑摸过来。”
默里汉克斯脑内再度响起了熟悉的话语。
这道微若蚊蝇并不是他的幻听也不是他的自言自语。
而是货真价实响彻在脑袋里的话语——说话者是一只寄生在他大脑表层的异虫。
一只能够助他唤醒血肉本真面貌能力的古老异虫。
一只能够帮助教友彼此之间远程联系的灵通异虫。
默里当即从昏噩中清醒过来,他焦急地在心中询问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那其他的教友怎么样了,都已经顺利转移了吗?”
“……”颅内的异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默里内心也已经开始萌生不可思议的危险预感,他立即翻出酒店的窗户,在心底念诵着刃之密传的经文。
随身携带的勾爪也变得坚硬且锋锐,插入水泥灌注的墙面就如同插入豆腐一样轻松,他犹如灵活的蜥蜴般在墙面上爬行,轻松跃上邻近楼幢的屋顶,跟随着斑驳记忆中完全一致的逃脱计划书行动起来。
在黎明前至暗天幕的掩护下,这位曾经的勤务兵遁入灰蒙蒙的阴影,消失在这座冰冷城市肮脏潮湿的黑暗中。
但其他间接参与暴动事件的旧伯克郡旅第五火枪团士兵,却依旧沉睡在醉梦中,等待着锒铛入狱命运的到来。
夏洛特福尔摩斯望着敞开的窗户,染有点点血迹的真丝窗帘在跟随着寒风猎猎作响,纯手工地毯上面的两具割喉女尸已经流干了血液,枯瘦的脸蛋充斥着绝望与挣扎。
新新升起的朝阳,洒下浅金色的曙光,映照出酒店外墙那一道道钉刺痕迹。
女侦探的目光也跟随着钉刺痕迹而移动,在心中推算着对方逃跑的终点。
“是上诺伍德区域吗?”
………………
这是崭新的一天。
虽然一号区域的宿舍楼基本就剩下三三两两的精神病人。
虽然医院综合大楼的洁白长廊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虽然窗外参差不齐的小林树木仍然布有触目惊心的痕迹。
但吸进口鼻的淡淡甜腥味空气闻起来是那么地清爽,映入眼帘的清冷区域是那么地安静舒适。
以往那些吵吵闹闹的病人终于消失不见,偌大个院内图书馆现在仅有约翰沃森一人独处。
他聆听着逐渐走来的脚步声,轻轻合上书中的书籍,但其实书中的知识早就已经复刻存入思维深处的另一间图书馆。
匆忙赶来的女护士望着面前这个脸带狰狞伤疤的男人,却是感觉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定——当日约翰先生轻轻敲响安全门,轻声细语将她从惊恐失禁的噩梦中救出来的时候,对方那道一往无前朝着更上一层迈进的坚毅背影,就已经深深地刻画在这位中年大妈的心中。
我的上帝啊!如果我现在还留有十九岁时期的年轻美貌与姣好身段,那么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向约翰先生表达我心中的爱慕之意!!!
但现在已经人老珠黄的女护士显然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勇气,她只能用如同活蛆狂舞的卡苏马苏乳酪般甜腻得恶心的浓情蜜语目光注视着面容并不俊朗但却别有一番坚毅魅力的约翰先生。
“约翰先生,乔治医生麻烦我过来请您过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副院长正在等待着与您商讨出院的事情。”
约翰沃森微微颔首道过一声谢,将书本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而后便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女护士望着那道依旧挺拔如枪的背影,眼眶都不禁有些微微湿润,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呢喃道:“约翰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减肥成功向您表达我心中的爱意……”
笃笃笃——
纵使已经提前通过左眼义瞳望清房间内的情况,约翰沃森还是秉持着礼节叩响门板。
在得到许可以后,他才推门而入,一进门便见到了屋内除了乔治医生以外,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对方脸上遍布着比约翰沃森还要可怕的修长刀疤。
在艾萨克院长暂时外出的这段时间,这位同样负责三号区域安防职责的副院长便负责起整个伍尔索普疯人院的管理工作。
他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副院长,但实则却统帅着整个伍尔索普疯人院的安保队伍,手底下负责监守三号区域的警卫人员皆是曾经服役于剿灭部队的精锐士兵。
柴勒梅特望向进门的约翰沃森,微微眯起的双眼迸射出几若凝如实质的锋芒。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位拯救了一号区域的英雄,同样也是在审视着这个患有失忆症的精神病人。
而后他才绽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伸出手掌与约翰沃森重重相握。
“沃森上尉,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