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不完全抛却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愚昧自大的外乡人尸首已经完全冻结僵硬,暗红如墨的血液染透了积雪,破碎的内脏也都为落雪所淹没。
唯有颅内之光都近乎完全熄灭的灯人仍然在痉挛地抽搐着,像是浸泡在盐堆中不断扭动的鼻涕虫。
高威尔旅馆所在的悬崖彻底陷入寂静,只剩余微风吹拂而过的哀嚎,以及那团血肉网茧的微弱搏动异响。
那些失去源源不断杯相法力滋润的粉嫩肉芽也逐渐在风雪中变得干枯而焦黑,像是枯萎的枝桠或是腐烂的臭肉,分泌出丝丝缕缕腐黑的液体。
随后更是在咔嚓一声中彻底碎裂,犹如异型的茧蛹终于成熟,内里的成虫狂振着破茧而出。
一道白皙的臂膀最先撕裂干枯的茧壳,紧接着便是第二道臂膀伸出,双臂齐齐发力将这腐烂无用的肉茧撕碎。
从这犹如腐烂渔网般散发着久泡海水恶臭的网茧中,钻出来的是一具通体无毛的光洁男性躯壳,躯体惨白得像是用乱葬岗偷来的尸骨炼制出来的劣质骨瓷,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上黝黑的眼眸闪亮得像是碎裂的煤晶。
无毛的白人男性站直身以后,先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似乎是有些不太适应这具可以自由活动的躯壳,颈骨也因此迸发出咔咔咔的脆响。
随后他缓缓回头望向逐渐消融化作黑水的血网茧蛹,捡起残留在那粘稠如油液体中的毛发,轻轻吹去上面残留的污浊。
然后像是勤劳的老农在温暖的春季插下秧苗一般,将这些刚刚脱落下来的毛发重新栽种回自己的体表,细微的毛孔如久旱饥渴的大地般牢牢咬死卷毛根部的发囊。
当这些理应被抛却放弃的不必要事物再度回到原生的皮囊时,沃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异样不适感。
他的眉毛微微地颤动着想要折下,可却又因为喜怒不形于色的自我严律而迟迟不能皱起,像是在不断在释放自我与约束自我的心理边界反复横跳。
直到六种感应世界的方式都确认过周边确实没有清醒之人,颤抖的双眉终于还是不加掩饰地皱起。
沃森重重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适应身体的掌控能力已经恢复,而是在试图确认自己已经回归到真实的醒时世界,而不是又陷入到另一场栩栩如生的幻境。
他的精神和意识似乎仍然遗留在方才的学徒之门门廊内部。
那些苦痛,那些诱惑,那些饥渴……栩栩如生,使他久久不能忘怀。
彼时在迈入牡鹿之门以后,沃森还依旧留存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强烈的辉光自门后喷涌而出,流动的辉光猛烈如惊涛骇浪,直朝着他扑打而来。
如同炽热通红的金针落在他的体表,他被烫得皮肤逐片逐片剥落,猩红肌理突起粒粒血疱,而后这些滚烫的肌肉纤维更是豁地爆开如细蟒狂舞,就连仅剩的右眸眼睑都惨遭辉光穿透碎裂——他被迫直视强烈的辉光。
辉光也似随着那道颅骨的窗户直接闯进他的颅内,刺入他的精神和意识。
如此强盛的光芒,就连久经沙场磨砺的钢铁似坚韧神经都难以抵御其侵蚀……那百挠不折的的思想,都似要遭这强烈辉光所穿透。
沃森禁不住想要呐喊和嘶吼,可他哪怕极力地张嘴——因为光芒的灼烧而肌肤爆裂的大嘴已然开始咧开到耳根——可即便如此他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所有的反抗所有的不屈都被那汹涌的辉光洋流淹没。
他,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辉光的洗礼,直至思维的棱角都统统为辉光洋流冲刷抹平,不允再保留任何异常任何特别任何狂野……汹涌的辉光冲刷着他的脑仁,那些流水似的光芒中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劝诫,你必须得理智不仁如冰冷的机械,遵循世界运转的规律行事,放弃那些异质的杀戮嗜血饥渴,奉身于启明之道。
你,要我放弃生来的本性?放弃那些再次品味令人愉悦的哀嚎和恐惧?!!!
我,我不甘不愿不肯,我绝对不会屈服啊!!!
不屈的呐喊终于尽情地脱口而出,可汹涌的辉光洋流又当即狂涌着将这些反抗的意见堵回烧焦的咽喉……沃森似乎完全无法反抗。
但转瞬间,灼目的辉光突地黯淡下来,一具畸型怪恶的类虫身躯阻挡在辉光洋流跟前,宛如漆黑无光的礁石屹立在狂涛中,替沃森拦下那诱人求知致人饥渴的狂热辉光。
那畸形轮廓的阴影落在他的体表,那怪异的形体落在他的眼眸,蠕动的黑暗开始朝着他的心灵蔓延,咔嚓咔嚓若绞剪空响的怪音瞬间盖过辉光的劝诫。
沃森清楚地记得那咔嚓咔嚓嘶鸣中蕴含的真意,就仿佛是古老的怪物正附在自己耳边低语道。
“约翰·H·沃森,飞蛾已经触碰了你,剪去了你的毛发,褪去了你的道德,剪去了你的枷锁……现在你将迎来真正的自由。”
“你将再无拘束限制和桎梏,自由地行走于世间。”
“你现已可随心所欲地释放内心的原始本我欲望。”
“杀戮嗜血暴戾是你不可抛却的本性,始终如此。”
“你应当知晓,这便是第三印记。”
刻意低沉似的绞剪似声调忽而又变得轻快起来,“咳咳——既然蛾哥的留言我已经带到了,那接下来我们就聊点其他的事情吧,说实话这种故作沙哑深沉的语气装起来真的非常累。”
“虽然我很想关心一下你现在和福尔摩斯的关系进行到哪一步……噢对了,切记千万不要让玛丽和夏洛克碰面!!!尤其是订婚前千万别让他们两坐下来一起吃饭,这两个醋坛子碰到一起可比钫与水的碰撞还要激烈!!!”
咔嚓咔嚓的绞剪声响忽而变得猥琐起来,“除非你有那个资本能够说服他们一起来个三人……嘿嘿,你明白我意思的吧。”
“行啦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聊点正经的吧,蛾哥刚刚让我教你怎么正确地运用抛却的力量。”
“嗯……这玩意怎么说呢,我还真不知道抛却和遗忘也是需要教学的知识吗?明明只需要随心随性地去做就好了……嗯没错,抛却的重点便是要学会率性而为!”
“自由随心,形体与记忆也应当随心所动。”
“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抛却的尺度。”
“抛却并不是真的要你将所有的不必要之物都完全抛却,约翰·H·沃森你应该知道哪怕是一张厕纸都有其用处这个浅显的道理……抛却其实也可以是不完全的抛却,正如那些痴男怨女总是无法完全放下那该死的上一任。”
“这其中的原理,便是欺诈——我知道你很擅长诈骗别人,就连这重历史最声名远播的大侦探都险些被你瞒过——我只是说最有名气,可没说是最厉害啊,要真的论起侦探能力,你这边的福尔摩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截止至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能够真正地骗过自己——至少你的记忆里头是这样子呈现的,只不过是用意志力强行压制下真实的想法罢了——你必须得设法连自己的思维也欺瞒,才能够真正地掌握抛却之力的妙用。”
“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可以先尝试着从欺瞒自己的血肉开始——就像是轻声细语地哄骗那些即将住进孤儿院的小孩。”
沃森颅内的咔嚓咔嚓绞剪声响忽而开始变得柔和而沙哑起来,就像是一个憔悴而落魄的中年男人嗓音。
“嘿我的小宝贝别伤心别哭了,爸爸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你,爸爸也是迫不得已的,谁让你那个该死的婊子妈妈四处乱搞还拿了我的身份信息去借了一大笔钱,然后更是抽比无情地跟那个恶心的小白脸卷款跑路……嘿宝贝别哭啦,嘿我他妈的让你别哭了!你他妈的是听不懂人话吗?!!!你这个杂——
抱歉抱歉,爸爸最近心情有点不太好,爸爸刚被追债的人割了一个肾脏,不应该出口说脏话骂你的,总之宝贝你先乖乖的在里面住一段时间,等爸爸去掸北赚到钱了就立马回来接你好吗?好的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象征着古老怪物低语的绞剪异响终于恢复了正常,重新回归到那看似热情而实则漠然的态度,“懂了吗?就像这样一样去哄骗你那即将离体的血肉,让它们哪怕是洒落在地面,抑或是被吞入到哪哪哪的寄宿家庭肠胃里面也依旧保持着对你的忠心和爱。”
“然而,你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继续调动这些看似不必要的事物,让这些孤苦伶仃的小屁孩重新回到好爸爸的温暖怀抱里面,或者直接挑动它们先在寄宿家庭里面胡搞乱搞一通,当然啦,最后记得让它们再顺便弄点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哦这一招真的是百用不厌,尤其是面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可怜杯人,当他们饥渴吞咽下我们的血肉,却惊讶地发觉我们的血肉死死地卡在他们食道里头,极力地挣扎着撕裂那脆弱的粘膜肌层外膜,钻进他们的体腔肆无忌惮地玩耍,将他们的内脏搅个天翻地覆……呜呼那种错愕惊恐的表情,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好了,知心老父亲的教学就到此为此吧,你的伤势我也已经替你抛却完了。”
“现在,给我滚回属于你的那重历史,继续你的卧底小游戏,继续完成你的使命。”
“切记,千万不要辜负蛾哥的信任……不然的话,或许你的未来将会沦落到比我还要悲惨的地步。”
响彻颅内的怪异绞剪声响终于停止下来,但那无形的剪刃似乎还残留在沃森的脑海中,像是在僵硬又像是在颤栗,仿佛是在无声地抽泣……然后沃森再睁眼便已经醒来。
他再一次地回到了醒时世界,残缺的左目已经恢复如初,再一次蜕变的蛾之视野似乎愈发地清晰愈发地敏锐。
当他抬头望向昏暗积云的天空时,似乎也能够望见另类缤纷的色彩,云似非云,天似非天,更像是某位粗鄙的大师随意地泼墨,将漆黑浑浊的颜色浇洒在至白的画布上,光色浓厚不一的黑颜料构成这富有层次感的夜空。
“嘿嘿嘿,我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自由。”
虽然原先那头肥白扑棱蛾子已经被古老的怪物蚕食干净,可他的颅骨里似乎又新生另一头漆黑枯瘦的颅内之蛾,正在缓缓地振动着犹如刀剑般锋锐的翅膀。
然而这新生颅内之蛾的嗡鸣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吵闹和不悦,相反地却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新鲜共鸣感——就仿佛你在心血来潮决心前往所谓的秘密集会,然而所见所识的都不过只是些哗众取宠的徒有虚名之辈。
失望至极的你却在吧台碰上了同样弥漫着淡淡血腥味道的集会者,对方那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细节与漠然讲述的态度,便足以证明他与你是真正的同道之人……你们都是真正精湛杀戮的暴徒。
如何精准有效的狩猎,如何处理食余玩尽的残渣……你们之间有仿佛聊不完的话题,一言一语一行都带着默契,简直就是天生的最佳拍档——沃森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低语道:“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现在还有些手尾要解决……不过也快了,我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丰收的季节是时候该来临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沃森捡起锋锐的直刃在自己的身上划拉出数道似是由利爪挥舞造成的伤势,又捡起那一滩腐烂黑液里头尚未完全腐蚀的牙齿,为自己印下丑陋而狰狞的齿痕。
随后,他随意地抠下自己的左目,与刚才削下的鲜血与肉碎摆放到一起,用轻声细语念叨着温柔的言语:“嘿我的宝贝,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该暂时离开爸爸的身边,像是雄鹰那样自由地展翅翱翔了。”
骨碌骨碌转动的眼珠子带着血肉欣然地点头……好的爸爸,那我们就先飞走啦!
瘦弱无毛的独目乌鸦振动着丑陋的肉翼翅膀飞向天空,而它们的父亲则是自悬崖一跃而下,扑通一声潜入冰冷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