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高威尔的沦陷(十七)
杯相的畸变者看似已经陷入与灰绿藤蔓与惨白骨爪互相角力的僵局。
但实则内心的食欲正在高涨,自由的形体啖下碎裂的木屑与骨碎,浑身的肌肉也似胃炉般焚起食欲的烈焰,肌肤与血肉在吞食中加速畸变。
很快它便能够在痛苦中迎来重生,拥抱永无休止的饥饿与干渴,吞噬无穷无尽的愉悦。
“我将晋升为真正的适格者,尽享筵宴之——”
杯相的畸变者一边用新生血肉的细密牙齿啃食着自动送入口中的维生素粗纤维,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宣言。
但还未等它抒发完内心的食欲,一道轻微的锐利尖啸响起,那烦人的细长金属再度疾射而来,深深地刺入它尚未畸变的眼眶,狠狠地在颅内翻滚着,重重地崔璨它的大脑,使得它的思维活动都暂时为之一滞。
然后接下来在黑暗的视野中,它那三枚狂舞的小眼眸便目睹到一道将黯淡天空与灰白雪地都连接起来的耀眼白炽雷霆,自上而下似是天空震怒刺下的崎岖剑刃,它的思维彻底开窍,颅骨高温似烤炉,熏烤焦糊的大脑蒸腾起腥臭的气息。
炽热狂暴的雷霆在神经的通道内肆意地横冲直撞,途经的肌肉也都不可避免地泛起痉挛与抽搐。
而声带则是遵循着最后的神经冲动而垂死挣扎地振动,“我将吞噬世间的一切甘甜咸腥苦辣与酸色,我将为享宴之……”
话音而未完全落下,这位为了守护米卡利斯家族甚至愿意牺牲理智沦为畸变怪物的忠心耿耿管家,始终还是未能完成内心的执念,甚至都未能拖延到太多的时间,便已然如一截烧焦的木炭后仰着躺倒,跌落在地激起的雪花似一张灰白的大嘴将其吞噬入地。
而远处镇内那残忍的狙击手还在孜孜不倦地扣动扳机,六棱柱弹头以短促的间隔有条不絮地划破风雪,统统朝着那空洞洞的眼眶冲去,细长的金属翻滚着互相碰撞,将那焦糊的脂质搅拌成一团稀巴烂。
沃森以绝对可以写入军事教科书的标准姿态,迅速地重复着清理枪膛-填装弹药-瞄准射击-清理枪膛这一系列的单调动作,却始终如精确的机械般丝毫没有出错,射击的间隔时间被压缩到人类理论上的最低,每一发弹药都精准无误地射入目标的头颅,将那畸变的意识彻底泯灭。
直到远处的那具躯壳彻底停止了抽搐的反应,破碎行尸也挥舞着碎裂骨爪上前补刀,最后一道留存锋锐的骨刃顺利将那枚枯萎焦黑的头颅斩下。
沃森这才停下了射击的动作,让滚烫通红的枪膛得以暂时地喘息片刻——他抬头遥望远方悬崖之上的高威尔旅馆,那才不过十八年历史的建筑此刻已然熏黑一片,因铸人投掷雷管而炸毁出数圈狰狞的破洞,依稀可见内部仍然在缓缓燃烧的家私。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无论内部的火势如何蔓延,高威尔旅馆顶层正中的房间似乎从未遭受到火焰的舔舐,依旧干净而完整,仿佛冥冥之中就连狂风与暴雪都在庇护这一房间,将任何试图蔓延过来的火焰扑灭吹熄。
而那正是高威尔旅馆老板老米卡利斯的卧室,也正是十字路教团这次袭击行动的最终目标。
悬崖顶峰距离伊尔克斯茅斯镇实在太远,且高低落差太大,还要建筑阻拦弹道……破败教团的尖顶已经不再适合作狙击的点位,冷漠的狙击手也默默地翻下教堂,落入逐渐厚重的积雪。
沃森背负起沉重的装备,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高威尔街道进发,沿途所经过的街道已经沾满灰白的霜雪与凝结成晶的血泊,道路两侧躺着支离破碎的尸骸。
而剩下的幸存者们却还是双目通红地扭打在一起,争夺邻居的妻女,痛击老乡的脑袋,撕咬亲友的血肉……心与杯与灯与蛾的影响仍然残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这些都是听闻到悬崖爆炸声响以后赶出门外查看情况的镇民,他们在目睹见屹立在高威尔街头那诡异舞动的五位外乡人以后,当即便为这熟悉的一幕激发了内心的仇恨,十八年的血海深仇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怀揣着忿怒的镇民们拿起鱼叉菜刀木棍与座椅冲上街头,嘶吼着肮脏污垢的言语,发誓一定要让这五个该死的外乡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然后第一批冲锋的部队便被刚刚聚集起来的第二炮灰部队撕裂了肢体掰断了头颅——畸形膨胀的巨型镇民对待这些曾经相识相熟的街坊邻居,下手没有丝毫地留情,只是忠诚地遵循着内心的进攻命令。
当第一批对外乡人冲锋部队的鲜血与碎肉洒满街头,这血腥的一幕并未让后续赶来的镇民畏惧和退缩,他们望着好友/亲戚/邻居的碎裂肉体,瞳中忿怒燃烧得愈发炽烈狂暴,连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升腾起如此暴戾的怒火,为什么自己的心脏跃动得如此激昂……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涌现出来,我好想揍点什么啊?!”男人这么说着,挥起拳头砸向身旁的弟弟。
“为什么你这个该死的老布森要扑向我的妻子啊?!”年轻人望着自己父亲的丑态,怒从心中起,他猛地抬腿踹向父亲的裤裆……但真正让他感到惨绿忿怒的是自己的妻子居然也配合地解开衣衫,眼中的媚意都快要粘成丝线啊!
“为什么昨天你的牌那么好啊?!你他妈的肯定出千了啊!”赌徒回想着昨天的牌局,越想越气越觉得不对劲,怨恨和恼怒淹没理智,他拽住牌友的衣领,猛然一拳重重捣向对方的鼻子。
“为什么我怀中的小约翰闻起来是如此地香甜啊?简直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他的滋味!”女人低头望向自己的小儿子,感受着那涌入鼻端的同脉血液的甘甜芬芳,情不自禁地舔舐着冻紫的厚唇。
“为什么格芬尼你前天晚上夜不归宿……”
“为什么……”
“为什么……”
种种疑问或是说重重幻觉层层诱惑沁染这些凡人的思维,扭曲他们的认知,转移他们的仇恨与怒火,蔓延至周边的至亲好友,斗殴愈演愈烈演变为残酷的厮杀,泼洒的鲜血与叫嚣的怒吼助长摄人心神的邪异力量进一步远播。
十字路教团密教徒的力量已在此时达到极高的顶峰,四位教友踏着似是无声无息的舞步,然而那心的律动都已经全部汇聚到仪式中心的玫兰妮处,汇聚到这位灯相密教徒高举的人皮小鼓上,鼓面虽无人击打也自行地振动着,恰如活跃的心脏。
五人没有理会身后厮杀的凡人,只是坚定而缓慢地朝着悬崖之上进发,在五枚心相联通的加持下,他们的心之感知范围也延伸到从未抵达的三百码范围,顿时便清晰地感受到伊斯特万教友心相律动的黯淡,感受到那澎湃而狂野的另一枚心跳,那显然便是来自于高威尔旅馆的反击。
“伊斯特万教友已经牺牲,我们可千万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
眼见得那头即将畸变的杯相怪物,在两具召唤物及负责远程支援的约翰教友合力下陷入神智不清形体僵硬的无法反抗状态,玫兰妮当机立断地操控着五人的心相法力转化为律动的言辞,将还在酝酿中的狂暴雷霆唤醒,直轰向那木讷不动的杯相畸变者!
两道轰然爆鸣炸响,一是天空与乌云的怒吼,二是炽白电蛇轰在肉体的爆炸。
那道焦黑如炭的丑陋躯壳不甘地倒下了,十字路教团的密教徒也暂时舒了一口气,这唤醒天空召来雷霆的仪式消耗了他们大部分的心相法力,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丝疲倦涌上心头,似乎就连心脏都要漏拍半响。
但好在后续支援小队赶来时携带了充足的补充物资,他们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根饱含活力萃取液体的试管,直接扎进胸膛往心脏注射进去,略微疲累的心脏顿时振奋地搏动起来,与此同时魂躯的心相也重新昂扬搏动。
玫兰妮指挥着启相的教友捡起杯相畸变者掉落的匕首,冬相的教友将杯相的尸骸封存起来并修复两具损坏的尸骸,蛾相的教友负责协助修补损坏的抽芽行尸,而自己与杯相教友则在一旁负责警戒守护。
经过片刻的歇息,五人也终于将损耗的心相法力恢复得差不多,他们再度组合十字路的阵列,由两具坚硬难以摧毁的召唤物守护在前方,继续踏着古老的舞步,搏动着厚重的鼓韵,朝着悬崖之上进发。
现在就只剩下那衰老的米卡利斯与年轻的塞巴斯蒂安了吧……只要再击败这两人,从他们口中审问出藏书室的所在,我们此行的任务也算是可以顺利地完成,虽然过程中有两位亲爱的教友壮烈牺牲,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卡尔萨和伊森特万用他们的生命换取回我们的胜利,换取回教团的壮大……他们的姓名将永远镌刻在教团的纪念碑上!
………………
承受了满满一弹巢子弹轰击头颅的塞巴斯蒂安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
残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印象,还是那魁梧健壮的袭击者朝着自己倾泻出所有的弹药,自己的头颅如遭连番重拳猛击,难以自控地昏迷过去。
但此刻他一站起身来,便见到一枚枚黄灿灿的金属从脑门掉落下来,这些理应深深镶嵌入自己颅骨的子弹竟是不知何时皆已通通排出。
少年按住昏昏沉沉的脑袋,仔细地回想着,便立即回想起来,自己刚才遭受子弹痛击颅骨以后跌倒在地,在恍惚间他似乎望见法瑞斯先生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灌注入那熟悉的抛却力量,帮助自己排出那深嵌的子弹。
可为什么法瑞斯先生的力量虽然份量极其庞大,但是比起约翰大哥力量的品质却是要差上许多,甚至都无法促进自己进一步地蜕变……是因为法瑞斯先生并非是我们米卡利斯家族的血脉吗?
少年内心深感疑惑,同时他也感应到天空上那异常聚集的乌云,那厚重深沉的云层中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恐怖的力量。
然而它便目睹见那道刺眼的雷霆从天而降,因居高临下的优势以及觉醒后的优越视力,他得以清晰地望见那惨遭雷霆轰击的身影正是自幼抚养自己长大的尊敬的法瑞斯先生!
痛失至亲的狂怒涌上心头,仇恨的泪滴从眼中流泄,还未等流淌而下便已让寒风吹散。
悲痛少年的脑袋愈发地疼痛,他感觉自己的颅骨都要承受不住这暴涨的苦痛而撕裂开来。
他扭头怒视着那五个正在逐渐靠近法瑞斯先生尸首的外乡人……幸好约翰大哥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约翰大哥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塞巴斯蒂安咆哮着喀嚓喀嚓的怪异沙哑嘶吼,猛然朝着那该死的外乡人发起进攻,他四肢着地飞速疾行,悍然飞扑而起朝着刚刚汇合成十字路阵列的外乡人冲去!
刚刚拾获一柄异常锋锐利器的利多正在研究着如何将自己的力量与这匕首配合起来,此刻望见飞扑而来的这头稚嫩畸变怪物,他顿时玩兴大发,尝试着将启相的法力灌输入匕首之中,然后朝着目标的头颅投掷出去。
刃相的匕首轻易地刺入畸变少年的额骨,刃尖附着的启相法力洞开了塞巴斯蒂安的大脑和颅骨,也洞开了他脑海中的牢固门锁……意识深处居屋的门扉被粗暴地撞开,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残酷血腥的真相,终于展现在少年眼前。
赛巴斯蒂安回想起来自己不知为何原因而遗忘的记忆,那来自于他刚刚诞生时期的古早记忆。
原来,自己并不是顺利地从母亲体内分娩而出,而是被强行撕破肚皮剖腹掏了出来。
彼时的血腥淋漓塞巴斯蒂安刚一降生,便可睁开完全睁开他那双黝黑的眼眸。
于是刚刚从脐腹中透体而出的他一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
然而父亲的眼眸中却是闪烁着异样饥渴的瘆人光芒。
他疑惑地扭过头来,望向自己的母亲,那面目苍白但眼眸中却又同样闪烁着异样饥渴光芒的母亲。
他听到母亲在呢喃着说道:“快快快!快点给我尝一下,我已经忍不住了!!!”
父亲也是拼命地吞咽着唾沫说道:“我也早就忍不住了,我再也等不到他完全分娩的那一天了,我必须——”
还未等他听清父亲完全的话语,便看到一道耀眼的冰冷无情的光芒划过他分娩的产房,瞬间便将父母的头颅都切割了下来。
然后他便到见到了一双燃烧着耀眼光芒的双眼。
而那双炽光眼眸的主人……正是自己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