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高威尔旅馆
塞巴斯蒂安领着四个外乡人来到高威尔街道。
这里是整座小镇最为热闹的街道,大部分现存的镇民都居住在这条街道上,此刻大家的门前都挑起灯火,都聚集在街道上闲聊话事——这也是这个沿海小镇难得的娱乐项目。
此街因是伊尔克斯茅斯镇内最接近高威尔旅馆的街道得此命名——据说在他出生以前,自家旅馆的生意非常火热,往来的住客都快要把门槛给踏烂,带动着这座小镇的其他生意也变得红火,于是镇上的大家便将这条前往旅馆的必经之路改名为高威尔街道。
“或许那时候的旅客都希望能够一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燃烧的朝阳从遥远的海面上升起吧。”
“但是自从祖父关闭开放的藏书室以后,旅馆的客人便减少了许多,到了最近这几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各位这样的游客了。”
“你们也是来观赏日出的吗?”
塞巴斯蒂安如是说道,他很是热衷于向这些外乡人介绍伊尔克斯茅斯小镇那贫匮的历史,他也希望这几位外乡人能像他这么热情,给自己讲述一下外面世界的事情。
“嗯嗯,我们就是听说只有在高威尔旅馆才能欣赏到这一带最美丽的日出,这才慕名而来。”
外乡人中走在最前头但显然不是领袖的约翰先生微笑着回复道。
但塞巴斯蒂安为什么可以如此肯定的判断对方绝非是这四人中的领导者——全是因为在刚才他说要带领四人前往自家旅馆的时候,这位约翰先生却是隐蔽地朝其他三个外乡人望了一眼,很显然是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而真正的领导者在这样的小问题上必然是果敢而决断的,绝不会犹豫片刻。
当他知道面前这位带给他异样亲切感的约翰先生,并非是外乡人团队中的领袖时,他忽而对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十分灵验的无由来直觉产生一丝质疑——虽然这位先生看起来极为可靠,但他真的有办法能够帮助我逃离祖父的约束吗?
“塞巴斯蒂安,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镇上溜达,你就不怕待会米卡利斯老爷子发脾气吗?”
“哈哈哈,祖父他不会这么小气的。”
“小塞巴斯蒂安,我们今晚烤了苹果派,味道非常的不错,你拿点回去给米卡利斯先生尝一尝。”
“感谢您的好意,但是祖父前段时间说要暂时戒断甜品,我就不拿回去引诱他了。”
“嗨塞巴斯蒂安!你今天都跑哪去啦?我们的牌局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开始呢!”
“抱歉抱歉,今天在海边钓鱼忘了时间。”
塞巴斯蒂安走在高威尔街道,道路两旁还未休息的镇民在见到他以后都亲切地笑着打起招呼来,彼此之间熟络得简直就像是一家人。
然而少年没有注意到,当他扭过头回复另一位热情问候的邻居以后,刚才还一副热忱笑容的街坊们望见他身后跟随的四个外乡人以后,立即就塌下脸来,面色僵硬得像是冰雕,双眼中也仿佛燃烧起仇怨的怒火,似乎下一刻就要回家里取出剁肉的厚刃菜刀,拿起耕地的铁锄,高举砍柴的斧头,直往这四个该死的外乡人砍去!
但塞巴斯蒂安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街坊邻居们对外乡人的敌意,只因每当他的视线扫去时,镇民又会立刻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就如同更换一副面具那么迅速。
可处于敌意风暴中心的四位外乡人却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不加一丝掩饰的仇视目光,他们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落入到敌方大本营的小卒,目之所及的每一张面孔都是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用力之至连两颊的咀嚼肌都高高隆起,似乎恨不得就要生剥他们的皮,吞食他们的肉,痛饮他们的血!
身经百战的沃森倒是无所谓,他面对这些饱含敌意的面孔甚至还能回以礼貌性的点头和微笑,但同时心里也在想着,“这个连马路和电报站都没有的边远小镇,信息闭塞似与世隔绝,甚至房屋建筑都还是上个世纪初的样式风格,全然不见有钢筋和水泥的参与,完全沿用着古老的木石结构,就仿佛是整座小镇仍然被封印在那段腐朽落后的旧岁月里头。”
“但既然这个小镇如此封闭,又为什么会对我们这群陌生的来客产生这么大的敌意?是曾经有其他外来的游客,在此地制造过什么破坏吗?!”
街边一位腰间系着血色围裙的发福中年大叔,在要送给塞巴斯蒂安一份新鲜肉食而遭到委婉拒绝以后,立刻又回过头来怒视着沃森,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念叨着当地的俚语,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词汇。
中年大叔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阔刃的剁骨刀,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在心相的感知中对方的心率更是已经高达一百四十,显然那愤怒的外貌绝非只是伪装——这个小镇的居民,是真的想要将他们四人乱刀砍死!
“不过……谁砍死谁,还不一定呢。”沃森朝着这位屠夫模样的小镇居民微笑着点头。
但相比于他的镇定,其他三位十字路教团的教友可没有这么理智和冷静,他们虽然都是达到二阶心相的密教徒,但心之准则更倾向于运动、长存与延续,并不擅长正面作战,哪怕是他们这一行人合力施展心之影响,挥洒战栗的气息,也难以完全感染这整座小镇的数百户家庭,
况且心之影响不同于诡变的蛾、贪食的杯,而是以振奋情绪为主,如果对着这群因有塞巴斯蒂安在场而暂时按捺住敌意的凡人施展,怕是更加助长他们那不明来源的敌意之火,当场便会抽出武器朝着我们一窝蜂地围攻上来。
于是三人愈发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跟随在带路少年的身后,仅仅是依靠行步的言辞来进行沟通。
利多情不自禁挠了挠手臂上新增的荆棘割出来的伤疤,这道微小的疤痕本因在心相的活力下迅速愈合,可他总是忍不住地去挠:“我怎么感觉这个小镇的居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们为什么对我们充满着敌意?”
卡尔萨舔舐着嘴唇,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一顿正餐,他的杯相正在诉说着饥渴:“但好在他们似乎在顾忌前头这个少年的感受,没有对我们出手……我可没法同时魅惑住这么多凡人。”
玫兰妮开始催动灯相使思维理智而无仁,尝试着进行思考和推理:“或许是因为以前的来客曾经惹下过什么麻烦,导致他们对任何的外来者都充满敌意?”
沃森:“只要不会干扰到我们的行动,就不需要理会他们,我们先按照内洛的要求前往高威尔旅馆吧。”
虽然玫兰妮才是此行的队长,但此刻理智的她也认同沃森的观点,认为完全教团派发下来的任务才是首要之事,于是她沉默着下达指令——先前往旅馆,再商议后续的事情。
四人跟随在自称为旅馆老板孙子的少年后头,在伊尔克斯茅斯镇民那热情炽热的目送下,踏上崎岖而又陡峭的悬崖山路。
或许是这高威尔旅馆久久无人造访,来路的阶梯已经在海风和雨水的冲刷下变形崩塌,向上的山路变得极其难走,换作是其他普通的游客来此,怕是早就已经力衰失衡大跌一跤。
但沃森四人都是活力充沛的心者,全都紧紧地跟随在塞巴斯蒂安后面,一个也没有落队,他们赶在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之前,终于抵达顶峰,来到了高威尔旅馆面前。
这是一间只有三层楼的石垒大宅,门口的Gwaer-Inn招牌已经破破烂烂,黑灰色的砖石墙面爬满扭曲蜿蜒如幼蛇的植物,倾斜的屋顶也积累着厚厚的冬雪与苔藓,但窗户的玻璃却擦得蹭亮,使得内部温馨的暖黄灯光流泄出来,映照得屋前的积雪也泛着淡金色。
唯独只有顶层正中那处房间的窗户积满厚厚的灰尘,厚实的灰尘使得玻璃变得格外地朦胧,但沃森抬起头的时候,却还是依稀见到窗后似乎站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在在观察这四个居心叵测的外乡人。
他似乎也隔着那道朦胧似毛糙玻璃的积灰窗户与那道窥视的人影四目相对,就见到对方投落在玻璃上的依稀身影忽而开始扭动和摇摆,浓黑粘稠的阴影在灰色玻璃上蔓延开来,像是胡乱泼洒在白纸上的油墨,却又渲染出一道斑驳的振动的……蛾影!
“法瑞斯,我回来了!”带路的少年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朝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嚷嚷道:“法瑞斯,你在哪里?我带了四位客人回来!”
“客人?!”
一道明显衰老而沙哑的声音从一堵墙后传了出来,说话者用腰间的灰围墙擦拭着手掌走了出来,他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年迈老人,但从红润的面色及挺拔的腰杆来看,对方的身体依旧硬朗。
法瑞斯刚才正在料理着驱寒的浓汤,等待着少爷取回今日的蔬菜,他听到客人一词连忙从后厨走了出来,便见到四位面容陌生的年轻人正站在大厅内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
他的双眼当即就微微地眯了起来,与一直生活在安逸中的少爷不同,这位老管家当初可是经历过旅馆生意最为火爆的日子,他当然知道曾经的那些来访者都是怀抱着怎样的目的,而眼前的这四个在寒冬中也丝毫不受冰冷侵袭的年轻人,在攀上顶峰以后呼吸也依旧平缓如常……显然也是隐秘世界的来者!
可老爷的藏书室已经关闭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会有密教徒为了追逐禁忌的知识而来,难道他们都是无教无派的新人?只不过是在翻阅到数十年前的文献中发现旅馆的地址,而根本不知道藏书室早已关闭,老爷也早已不愿与其他人沟通?
法瑞斯心里有很多猜疑,但此刻他还是决定先不暴露自己已经知晓这四位来者密教徒身份的事实,而是伪装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在缓缓向前迈步的瞬间腰杆也微微佝偻起来,以惊喜的口吻说道:
“没想到居然还有客人愿意光临我们这家破烂的小旅馆,我是旅馆的管家法瑞斯,欢迎四位客人光临!”
“四位客人远道而来,肯定很疲倦也很冷了,少爷麻烦您先去给壁炉再添点柴火,让屋子暖和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想要履行旅馆管家的职责,伸手抓向站立最挺拔似是来访者领袖的年轻人的肩膀,“这位客人,让我来帮您放置行李吧,您可以先休息一会。”
沃森望着蛾之视野中对方那支枯瘦如槁木且五指尖锐如鬼爪的怪异手臂,只是微微退后一步,微笑着拒绝道:“感谢,但比起休息我们更想要吃点滚烫的食物,暖和一下身子,不如您还是先帮我们准备点食物吧。”
其他三位客人也是这样微微摇头着拒绝旅馆管家的好意。
法瑞斯意图试探来访密教徒携带物品的想法落空,也丝毫没有感到尴尬,脸上挂着一副殷勤的笑容,接过少爷带回来的菜篮,“客人您说得对,这么冷的天气就得吃点冒着热气的食物来暖暖身子,我今晚正好煮有一份蛤蜊杂烩汤,还请四位客人稍等一会,我立马就端出来。”
“今天晚上是吃蛤蜊杂烩汤吗?”单纯的塞巴斯蒂安正在往壁炉里添加柴火,听到管家的话语立即扭过头来朝着客人们说道:“客人你们今晚可就有口福了,法瑞斯的蛤蜊杂烩汤味道可真的是棒极了,一口下去又鲜又甜!”
“是嘛,那我们确实是得好好品尝一下。”沃森来到应该是旅馆餐桌的长长橡木桌旁,轻轻地放下肩膀的背包,让里面的刀刃和枪械不至于发出碰撞的叮铃啷当声响。
然而还没等他坐稳下来,便听到踩踏阶梯下楼的声响,看起来旅馆的真正主人也将要出现。
可当沃森扭头朝着楼梯望去的时候,他的颅内之蛾再次开始主动地振动鳞翅,多余的鳞屑被抛却落到双眼之中,使得蛾之视野愈发清晰。
然后他便见到了那团深沉浓郁而又癫狂凶险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