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
北方的冬雪总是纷纷扬扬的羽毛一般落下来,不消片刻就能攒上一层,屋檐统共就那么宽,即便站在底下也免不了落了半边身子,加之之前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久,身上的雪花有一部分化了,沈洛歆是真的冷得快要打哆嗦了。
只是……过去吗?
共撑一把伞?沈洛歆看着那把委实称不上宽大的墨色油纸伞,那人站在伞下,眉目温润而容颜如画,只静静站在那里便有说不尽道不完的雍容典雅。
心跳失控间,全身力气都被抽走,脚下迈不出半步——只这般想着两人共撑一把伞的画面便觉得说不出的暧昧,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那点儿未曾彻底放下的心思,便总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要和上官楚保持距离,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对方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姬无盐的关系。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愈发沉沦于来自对方并不明显的关心和温柔里。
譬如此刻。
她没动,他也不催,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沈洛歆,等着。
院中陈家人被上官楚连消带打地威胁了一番,此刻一个字不敢多说,更不敢开口说要走,只齐刷刷看着沈洛歆,又胆怯、又震惊,还有试探和打量。
视线宛若实质,沉沉压着。
半晌……沈洛歆到底是叹了口气,低眉跨出屋檐之下,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上官楚这般护着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下了他的面子让他在陈家人面前难堪,那他之前的那番话便像个笑话了。何况,沈洛歆自己也是不忍心的。
短短几步路,就算走得再慢,也不过须臾片刻就到了上官楚跟前,因着脸上红肿未褪、又因着心底那份自觉拿不出手的妄念,她并不如曾经那般大大咧咧地直视对方,反倒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着脑袋,几分扭捏,几分无措。
上官楚垂眸看了眼这样的沈洛歆,并没有说话,只将伞柄往她那边偏了偏,嘴角几不可见地抿了抿,才看向陈家人那边旧事重提,“诸位,本公子方才那些话,诸位听着可安心了?”
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偏偏眼底暗含警告。
这般不怒而威的眼神看得人心里直发怵,陈家人哪敢说半个不字,何况……他们方才也私下盘算过了,瞧着对方举止随意还有几分亲昵的样子,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什么疫病般,估摸着这话应是没错了。
也许……那不过是沈姑娘情急之下寻来的借口,为了息事宁人让他们离开罢了。
何况,对方也说得很明白了,这是连老族长见了都要作揖恭维的人,他若当真发了狠要仗势欺人,仅凭他们这些人也不够看啊!这么一想瞬间就想通了,纷纷行礼作揖,嘻嘻笑着客套道,“是、是是,安心、安心了。多谢上官公子。”
上官楚又问,“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了,多谢上官公子。”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连笑容都熟稔了几分。
上官楚再问,“那本公子要求的,诸位可应允了?”
“应允、自然是应允,上官公子请放心,我等绝对不会对外提起此事。今日之事除了咱们在院子里的这些人,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浩浩荡荡地登门寻衅滋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留下了个人质这种事本就丢人,谁还会大嘴巴一样地往外说呢?说白了,就算上官楚不刻意交代,他们大抵也不会说出去的——当然,若是陈家辉的话,他们还真不敢保证,不过现在此人暂不必考虑。
得了保证,上官楚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施恩一般淡淡说道,“如此便好。诸位请吧……雪天路滑,当谨慎慢行才是。”
明明很简单、甚至很体贴的一句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上官楚嘴里说出来,入耳只觉得颇有另一番令人胆战心惊的深意。终于连连作揖,一边颔首一边道歉忙着退了出去,只怕走得慢了些这位活阎王一样的俊俏公子就反悔不放人了。
至于陈家辉……陈家人回头看了眼陈家辉,嗯……皮肉之苦大抵是一定有的,但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这一点约摸着可以保证的。何况,他们即便留下也是无用,救不了半分,与其全折在这里,还不如保全大部分不是?
浩浩荡荡地来,偃旗息鼓地走,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被脏毛巾堵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凶狠不停扭动身体来表达愤怒焦躁的陈家辉。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这个时候的陈家辉第一个想杀的不是庆山、不是上官楚,一定是那群“背信弃义之徒”。
沈洛歆不知道上官楚留下陈家辉要做什么,如今陈家和姬家已经结怨,实在不适合因为自己再给已至冰点的关系雪上加霜了,她待众人离开,才劝道,“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挨了一巴掌,如今这一巴掌还了,就算了吧。”
上官楚垂眸看她,半边脸颊仍然高高肿着,他自是气恼,说话语气便也冷了些,“是嘛?回头你去问问小宁,就顶着现在这样丑不拉几的模样去问她,可要算了,你看看她会不会戳你脑子!再说,谁告诉你那一巴掌是我替你还的?我不是说了嘛,那是叫错称呼乱了辈分的惩罚。”
没法说话的陈家辉:……怎么会有人耍无赖还这么理直气壮?乱了辈分?我就叫你一声兄,怎么就乱了我家辈分了?难不成你还要当我爹不成?!这姬家是专门出无赖的地方吗?
他被气得狠了,身子扭得愈发厉害,像一条被攥住了尾巴的水蛇似的。
上官楚蹙着眉头瞥了一眼,又垂眸看向沈洛歆,到底是忍了忍,才道,“他打你这一巴掌,你若是不忍心打回去,便也罢了。只盼着他能念着你的这点仁善,往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