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上官楚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缓缓点头,似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宁修远提着的心微微落了些,心道自己也的确是担心过甚了,上官楚手里的消息网再如何厉害到通天去,也不该连大理寺里头的消息都能精准掌握到这个程度。毕竟,只是知道许四娘病了的消息就已经令人有些震惊了。
手中茶杯缓缓放下,宁修远挂在嘴角的笑意都愈发从容了些。
却听上官楚笑了笑,说道,“只是……只是有个问题,这几日很是困扰本公子,是以今日请三爷过来喝个茶,想着你为我解答一二。”
宁修远缓缓看向对方,时间似乎被拉得无限漫长,宁修远甚至看得到空气之中尘埃起伏,看得到一臂之外的那个男人眼底势在必得的光芒。宁修远闭了闭眼睛,告诫自己别紧张,事情并非就是最坏的那样,如此叮咛一番之后,他才稳着声线如常说道,“上官兄有何要问的,直言便是。”
上官楚将宁修远的紧张看在眼里。
他兀自笑了笑,手中玉石搁在桌面,而后才说道,“是这样……小丫头手里有颗药,这我是知道的,她从江南出发,陈老担心着,便将那颗药给她了,算是最后的保命符。只如今我听闻为了许四娘的病,她把那颗药给你了,请你代为转交。是以我如今有些不明白,这秦太医带着药进去的,太医是医术高超的太医,药是神医炼制足以起死回生的药,怎么……这许四娘的病情却丝毫没有起色?”
宁修远只觉得眼前光线突然之间暗了暗,然后才恢复如常。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畔擂鼓一般地跳动,用力、迅猛,震得胸膛都痛,那痛沿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里,让人瞬间全身脱力。他看到一臂之外的那个男人眼底……明显失措的自己。
上官楚……自己到底是太低估他了。这个长相过于漂亮的男人,很多时候都因着那漂亮风流而让人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不过是有些钱……而已。
却忘了,当一个人财富积累到所有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何况,还是上官楚这样多年稳占整个江南半壁江山的巨擘。
宁修远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才能在之后自圆其说,对面却似乎没了耐心,一手支着下颌挑眉笑问,“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嘴角带笑,言语温吞,眸色却犀利,还有些咄咄逼人。
搁下膝上的指尖紧了紧,宁修远压了压嘴角,才道,“医术这种东西,我不大懂。大抵这药刚吃,可能药效还没那么快吧……上官兄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大理寺里头都能搁只眼睛进去。”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人际关系难免会宽泛些。”上官楚轻描淡写地略过,说完,嘴角笑容却已经散了,他直勾勾看向宁修远,“是嘛……这医术吧,本公子也不懂。你别看我开了许多药铺,这药我是真不懂。所以来之前,我特意去问了陈老,这药若是吃下去,何时才能见效……陈老却告诉我说,那药丸,入口即化、入腹见效。”
宁修远的脸色白了白。
上官楚却已经收回视线,只垂眸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玉石,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一下、一下,不疾不徐。这一声声的叩击声里,他兀自点头,喃喃,“也是哈!关键时候保命的药丸,难道还能等它慢慢发挥药效不成?宁三爷,您说是吧?”
宁修远沉默着。
搁在大腿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心里七上八下的,脱力感一阵阵袭来,整个人都恍惚。
那日姬无盐问他,药送给许四娘了吗?他说送了。
后来,席玉说漏了秦太医的事情,于是他向姬无盐解释,说是拜托秦太医将药带进去的。
总之,这药就是送进去了,送到许四娘手里了——他是这样欺骗姬无盐的。
他这辈子,说过许多的谎言。
有善意的,也有不那么善意的、甚至是恶意的。有出于利益考虑的,也有违背本心言不由衷的。这些,宁修远从不否认。
人生于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谁又能做到一辈子只说真话呢?只这次这个谎言,自打说出口之后,便总日日惴惴不安地担心着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捅破了真相。他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后悔,只担心太早被发现的话,这药就保不住了。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指尖敲击扶手的声音,一声、一声,很轻。
宁修远不清楚上官楚的目的,但他既先来找自己提起此事,想必还有商量的余地。半晌,他抬眼看向对面,报了一个数,“三万两。”
指尖叩击扶手的声音一顿,对方挑眉看来,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是疑问、是好笑、是询问,也是嘲讽。他说,“在宁三爷看来,本公子当真是那唯利是图的商人了,什么都能买卖。只是……三万两买这样一颗药,三爷是不是太小气了些?毕竟,这药……还事关三爷的似锦前程亨通仕途呢。三爷的前程,就值三万两?”
宁修远微微一愣,攥紧的指尖又倏地松开,眼底本就不易察觉的慌乱顷刻间消散,他问上官楚,“上官兄……是觉得我准备将那颗药藏私送进宫中献给陛下,以此换一个前程?”
“不是吗?”
“呵……”这下,宁修远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角,反问对方,“宁国公府世子,本朝最年轻的帝师,深得陛下倚重……如此前程还不够吗?还有什么比这更锦绣的?”他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只觉得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呼出。
宁修远的反应很是古怪,方才还紧张着呢,这会儿又气定神闲了?上官楚不大明白,只冷哼,“谁知道呢?毕竟,朝堂官职,我这一介商人,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