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人情请秦太医在这个当口走一遭大理寺,这人情想必也不小。姬无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人情最是难还,若非为了让我全身而退,这秦太医的人情……委实不必讨要回来。”
“不是什么大事。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是如今的君王。与其整日里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倒不如去大理寺走一遭,然后由我在陛如此,他便又欠我一个人情。”
宁修远说着,抬手拍拍姬无盐的脑袋,笑,“真以为你家三哥是什么温良纯善之辈?”
真正的温良纯善之人在朝堂之上太难生存,姬无盐仰面看他,摇摇头,又道,“虽非温良纯善之辈,却非唯利是图之人,更非大奸大恶之辈……于朝堂之上,自是刚刚好的。”
“刚刚好……”这说法倒是新奇。他看向身旁姑娘,含笑问道,“只是……只是在朝堂之上才刚刚好吗?”
姬无盐微微一愣。
不知何时云层已经散去,银白月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宁修远沐浴在这光线里,像一尊漂亮精致的玉像。她怔怔看着,半晌,倏地笑了笑,才摇头,“于我,亦是刚刚好的。”说完,微微红了脸,像一朵蔷薇花在月色辉光里,缓缓舒展……
原是月色正好、最宜互诉相思时。
偏如今因着胡言乱语的手下说了些模棱两可却又令人惊心动魄的话,宁修远仅仅只是想着如何自圆其说就已经费尽全力,虽想着借此良辰美景同小姑娘说说话诉诉情表表这些一如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可又担心旧事重提言多必失——小姑娘心思和气敏锐,这会儿是不曾怀疑,才被自己搪塞过去,若是当真起了疑心,哪是那么容易圆过去的?
他低头,五指缠上对方的,看着就在眼前不远处的院子,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你都郁郁寡欢的提不起劲儿,如今可算是终于笑了……小姑娘家家的,才多大年纪,哪来那么重的责任感,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
“我哪有……”
“哪哪都有。”宁修远松开抓着的手,抬抬下颌,“进去吧。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这两日若是得空,带你出去吃饭,东市上开了一家菜馆子,白行同我夸了好几回了,咱们去尝尝,也散散心。”
“好。”姬无盐自是颔首应允,跨进门槛之际转身回望,见对方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遂又摆摆手,“回吧。早些歇息。”
宁修远漫不经心地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才朝着姬无盐摆摆手,转身离开。
不远处,席玉搓了搓胳膊,寻思着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这才入冬没多久,入夜之后这风吹在脖子里瘆得慌……
……
陈一诺带来的姑娘叫陈淇,是个性子绵软的小丫头。姬无盐只见了那一回,小姑娘躲在陈一诺背后,哆嗦得让姬无盐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凶神恶煞了些。
之后便再也没见过。
一来,姬无盐忙着阵法的事情,也实在没时间去过问陈老和沈洛歆那边的进展,二来,那姑娘见着姬无盐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远远瞧着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哪还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甚至,这种情况明显得愈演愈烈,到得后来,这小姑娘见着子秋都躲。
到得第三日早上,她早早守在沈洛歆院子里等着她起床,缠着沈洛歆将她也带进塔楼去。沈洛歆自是不同意的,塔楼对外虽然只是姬家的藏书楼,却也藏着姬家最大的秘密,陈淇不知道,沈洛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只道自己只是客居,实在做不得这个主,说完又建议她去问问姬无盐。
陈淇本就是为了躲姬无盐,哪有还亲自送上门去的道理?当下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然后脸色煞白逃也似地跑了,徒留沈洛歆在后头瞧着,二丈摸不着头脑。
只是没成想,翌日一早,岑砚就告诉沈洛歆,姑娘交代塔楼里暂时别过去了,就连沈洛歆搬进去的东西,也已经让人原封不动搬出来了,全搁在院子里呢。
沈洛歆自是要询问发生了何事,岑砚低声说了句,“昨儿个有贼人闯入。”
声音压得低低的。
沈洛歆大惊失色,朝着塔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凑近了问道,“那、那顶楼那位……”话未尽,她就瞅见扒着院子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陈淇,岑砚也转身看去,对方看见岑砚,又是脸色一白,到底是没跑,只是瑟瑟缩缩的样子,俨然就是受惊的小白兔。
岑砚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转身看向沈洛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无事了。沈洛歆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只是此刻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她低声交代,“如此,我晓得了。你先过去吧,等会儿我去找无盐问问情况。”
岑砚颔首称是,转身离开了。路过门口时,又偏头看了眼受惊的小白兔,皱着眉头寻思,这小丫头时时刻刻惊弓之鸟的样子,当真能有用?
陈淇有没有用岑砚不知道,沈洛歆暂时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什么单单找上了自己,但经过白雪的事情之后,她对这种随时随地像惊弓之鸟的小姑娘有种“创伤”后的戒备,何况对方想要去的地方还是塔楼那种敏感之地。
她打量着对方,并不招呼着她进来,只问道,“你……找我作甚?若是要进塔楼……实在不好意思,想来我是帮不到你什么忙了。你瞧,我也被赶出来了。”沈洛歆朝着院子里的桌椅书籍努努嘴,表示自己是被“赶出来的”,委实爱莫能助。
谁知对方却是微微一愣,然后笑逐颜开,“既、既然如此,那、那沈姐姐就去我们那个院子吧?人多热闹呀!”
沈洛歆瞠目结舌:什么、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