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行的台阶并不陡,却很长,沿途脚下湿滑,似是青苔遍布。
整条通道都没有任何火把,前方也无光线,此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四下悄然无声,这种死寂般的安静很是压抑。没有风声、没有鸟雀的声音,也没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越是这样的环境,人越是不自觉地紧张一些,于是这心跳声便似乎愈发充斥在整个黑暗中。
姬无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时间似乎变得极其不稳定,可能只走了几个呼吸的光景,又好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者更久,她才触及到了平整的地面。
直到此刻,她才点燃了之前在书房里顺走的蜡烛,随着微小的火苗亮起,眼前瞬间一亮,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亮度,才缓缓环顾四周。
眼前竟是一间屋子。
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一床、一几、一柜,还有一张四方八仙桌,桌边只一张凳子,简简单单的布局,四下散落着一些生活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一个女子,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并不短暂的日子。这些家具上都已经落了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太子殿下的书房?
姬无盐随手打开那衣柜,里头件衣裳,瞧着也还是现下流行着的色调和款式……想来,太子将最后一位被深藏此处不见天日的美人儿,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情。啧……太子殿下玩得好。
封闭太久的空间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地上薄薄一层灰尘上只有自己过来的脚印,不管从哪个细节而言,都证明了此处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朝云不在这里。
姬无盐扶着衣柜的手猛地一哆嗦。
上官鸢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从她此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背后是否有字,金镶玉的款式也并非少见,兴许、兴许……只是相似、只是巧合……扶着衣柜的手紧紧攥着,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这一路走来,她想要知道真相,亦于这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自认为了解了一些真相,却从未如此刻一般害怕知道一些什么。
她害怕这答案并非她能承受。
她害怕上官鸢就是那个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女子。
更害怕这个真相背后注定无解的揣测——她被关在这里多久?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苛待和凌辱?江南姬家的长公主殿下,在她戛然而止的短暂人生里,最后经历的到底是如何至暗无光、绝望无援的岁月?
数年前,上官鸢得了一只暖白玉镯,她极喜欢这镯子,去哪里都戴着,却于某次郊游时不慎磕坏,断了一小截。她不舍丢弃,便找了能工巧匠修复,于那断裂处镶嵌了一截金子,并在镯子内侧刻了一个小小的“鸢”字。
是另一条通道,比方才下来的台阶更宽一些。奇怪的是,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四周却无青苔,空气里也没有明显的霉味,倒是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味道。
宁国公府与东宫并无交情,宁修远本人和李裕齐也没有交情,此刻已至深夜,宁修远找不到任何理由“登门拜访”。若是夜探……这东宫到底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有个胆大包天的带着人进去了,若是自己再一搅和,难免打草惊蛇。
姬无盐一边咬着后牙槽,一边举着蜡烛打量矮门之后的天地。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朝云不可能被关在这里,但既然来了,总要进去一探究竟才是。姬无盐将手中蜡烛搁在桌上,就着昏黄的光晕推开那衣柜,低头间目光却是倏地狠狠一颤!
衣柜之下,尘土更厚几层,层层的尘土之间却躺着一只镯子。
她死死盯着那只镯子,连呼吸都压着。
那味道……令人不适。
姬无盐不敢想象,以至于这枚镯子此刻在她眼中就似洪水猛兽般可怕,她挣扎良久,到底是弯腰捡起,却只是很快地揣进怀里,连上面的灰尘都顾不得擦一擦,更不敢低头看一眼就近乎于狼狈地推开了那扇矮门。
上好的和田暖白玉,在橙暖的烛火下有种温柔的色调,白玉之间,却有一处以金相连,于尘土之下失了色泽略显黯淡。
姬无盐有些失望,正准备折返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衣柜并没有靠着墙壁,还有一段看起来突兀的距离,弯腰看去,竟是一道矮门……这其后,别有洞天?
门上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铜锁,铜锁很小,轻易便可毁去,大抵也就只能防一防被藏在此处的“阿娇”们了。
姬无盐眉梢微拧,心头悬着,方才有些纳闷的疑惑隐约间得到了答案……李裕齐兴师动众修建了这么一处地下暗室,自然不可能只是用来暗牢藏娇,想必接下来看到的,才是东宫最大的秘密。
……
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调侃“太子殿下玩得”的心情荡然无存,金屋藏娇的“阿娇们”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那个人。
若真是,那太子殿下……就该死。
他便想着只在东宫外墙守着,若是里头没有动静,自是一切稳妥,若是……那这东宫,便也不得不闯一下了。
谁知马车停下没多久,就有人缩着脖子过来了,一边点着头哈着腰,甚是伏低做小,一边搓着手,一副做了亏心事不想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的模样,掀着眼皮子看了眼席安,咧了咧嘴,嘿嘿笑着,问道,“主、主子在里头呢?”
是席玉。
鉴于自家主子方才在姬家受到的指责,这会儿席安连个好脸色都不想给这个拖后腿的家伙,翻了个白眼,想着数落几句,到底是咽了回去,正事要紧。正欲禀报,宁修远已经掀开了车帘,“你怎么在这里?无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