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方过。
门房小厮拢着衣袖蹲在门口剔着牙说着话,姬家往来的客人不多,常来常往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交好的,小厮自然也随意些。两人正说着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叶家和尤家闹矛盾的事情。
尤封尤大人以一种“大义灭亲”的架势将这件事一股脑交给了陛下,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大约都不曾占了,陛下龙体有恙,朝堂之上的事情都交给了太子,这件事却是连交代都未曾交代半句,听说只让张总管跑了一趟。
倒像是作秀。
于是愈发地风声鹊起,说什么都有。
长公主急了,听说指着尤大人的鼻子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跑了趟白夫人那,想着白家出面和皇后说说,谁知,白夫人早早地去山里进香去了,不在府上,甚至连白老夫人也跟着去了。
可见是刻意避开了并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
之前长公主已经去了一趟白家了,彼时女眷都在,也应允会帮忙问问,明明说得好好的,此次却又避而不见……长公主便觉得是皇后那边提前授意,而自己和皇后并无过节,显然就是叶家那位手帕交的关系。
叶家态度可见一斑。
据说那日长公主在白家客客气气地辞别了白尚书,又拉着白行说了一会儿家长话,才转身离开。只是离开之后,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竟然大刺刺地扬言说尤叶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一开始没人信。
但传言越发神乎其神,两家也没有任何人出来表明态度,倒是听说小半日光景之后,叶大人坐着马车前去尤家,竟然直接被门房小厮给拦下了,连大门之外的台阶都没给上。
决裂之说终于板上钉钉。
姬家门房一边剔着牙,一边啧啧称奇,“所以说这纤月丫头到底是谁弄死的呢?”
纤月在姬家伺候过一段时间,即便死前已经是叶家的姨娘,但门房还是习惯称她为“纤月丫头”。
另一位没剔牙,蹲在门槛上支着脑袋嘻嘻地笑,偏偏那笑皮笑了肉没笑,看起来颇为高深莫测,“谁弄死的有什么要紧呢?左右死了也死了,死后还能挑起这诸多争端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又道,“之前在咱们府上就不安分,幸好姑娘趁早发卖了去……”
剔牙的小厮闻言愣了愣,剔牙的手缓缓搁下,寻思着,“之前不是有个钱嬷嬷来咱们这顶替了纤月丫头的活么,如今这嬷嬷也不干了……姑娘也没寻思着另找一个……”说着,将方才剔牙的那只手在对方膝盖上擦了擦,若无其事的。
对方一噎,正要抬手挥过去,就见门口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那个,赫然就是之前被席玉押着出门的陈家某位小爷,浑身反骨咋咋呼呼骂骂咧咧的小爷。
这挥出去的手瞬间收回,眼看着即将进行一场友好的体力上的交流的小厮当下齐齐起身同仇敌忾地一左一右拦了,木着一张脸提醒道,“姬家今日不待客,这位客人请回吧。”
说完,眯了眯眼。
秋日的太阳这么大刺刺照着,无遮无拦地打在这位爷身上,紫色的长袍外,罩着一件半透明银灰色细纱罩衫,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让人想起前几日寂风少爷买回来的五颜六色的彩纸做的风车,一边走,一边吹,一边晃人眼。
熠熠生辉的陈小爷似乎并不满意站在叮咚作响。手中折扇也是现在燕京城中流行的仕女图折扇,扇子下挂着一截流苏,大抵长了些,扇扇子的时候总晃到手上,甚是不方便。
可这位仍然坚持扇几下扇子,捋一捋流苏,抬着下颌甚是倨傲,“我又不要见你家主子。我要见陈崧,你让陈崧给本小爷出来!若是他不出来,本小爷今日就在这里不走了,也好让过往的行人瞧瞧,这姬家怠慢陈家使团的样子!”
陈家使团?
门房小厮为这个听起来有些唬人的词汇愣了一愣,半晌,噗嗤一声,格外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瞧瞧,我都听见什么了?自己说自己是使团?你知道什么是使团么,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当真不要脸!”
两个门当哈哈大笑声里,陈家众人面色羞赧到近乎于无地自容,有人悄悄地扯着陈家辉的衣裳想要他收敛些,他却偏不,冷哼着近乎于强词夺理,“怎么不是使团了,住驿馆,受太子殿下接待,还进宫见了陛下,这些不都是使团才有的待遇?”
“既受了使团的待遇,怎么就不是使团了?”
额,这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乍一听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俩门房小厮不欲同他太多争执,只摇头失笑,摆手赶人,“就算是陈家使团,咱们家今日也不待客,诸位请回吧。哦还有……友好提醒一下诸位,虽然你们想要待在这大门外晒太阳咱们是管不着啦,不过……咱们家也不是燕京城的勋爵之家,平日里门可罗雀的,怕是你们蹲上这半日光景,也是看不到什么行人的。”
分外应景的,哪里来的鸟儿,嘎嘎叫着飞过,多少有些凄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这姬家从上到下都有些油盐不进。
还有补刀子的,另一位小厮嘿嘿地笑,靠着墙壁懒洋洋地挠头皮,“再者,就算往来行人见了咱们怠慢你,又如何?难不成文人墨客们还能闲极无聊煞费苦心地遣词造句来抨击咱们姑娘?陈家小爷,咱们这庙小,只要不是咱们姑娘做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都不会有人来关注的。您就莫要费这心思啦!”
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之感。
你同我耍无赖?我比你更无赖,你能咋的?两位门房小厮相视一笑,阳光下,大白牙锃光瓦亮,像两只狡黠至极的狐狸。
陈家辉手中折扇一不小心扇猛了,流苏在指尖绕了又绕,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