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来是要送陈家人出宫的,却被皇帝叫住了,陈一诺他们就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出来了。
途径外间时,小太监冲着等在外头的太医们行了礼,“秦院首、诸位太医,陛下有请。”
此时陈一诺才想起,自始至终,自己只是号了号脉、品了品酒,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皇宫一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皇帝说太医开的药方极苦,可到最后都没有要求自己看一看、改一改那药方,就让人给送出来了。
可见,纵然极苦,可在信任面前,这点苦终究是微不足道的。
而自己……大约也就是互相试探的一枚棋子罢了。
陈一诺站在皇帝寝宫的外面,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里衣都湿透了,贴着背黏腻腻地难受得紧。一旁,小太监在边上提醒道,“陈大夫?”
陈一诺颔首致歉,“抱歉,此生初次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殿宇,一时走神……公公莫怪。”
小太监笑着表示理解,正要带路出去,就见有人背手而来,当下低头收腹,“宁大人,您来了。”
来人正是宁修远,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玉带收束,甚是器宇轩昂,他点点头“嗯”了声,转首看向小太监身边的人,问,“这位是……?”
“哦!”小太监一改方才神情,这会儿热情极了,“是太子殿下请来的陈家大夫,给陛下看病的。正要送出宫去呢。”
宁修远点点头,又问,“太子殿下还在呢?”
“是呢,陛下大约是有话要交代殿下……大人若是这个时候不想进去的话,可以去偏殿候着,这几日偏殿都有宫人伺候着的,茶水点心都备着呢,大人直接过去就是。”
“成。”宁修远朝着偏殿的方向抬抬下颌,“那本官就去偏殿候着……你先去忙吧。”
说完,微微侧了身让了路,才笑容可掬地冲着陈一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陈一诺赶紧拱手行礼,“草民见过宁大人。”
宁修远缓缓开口,“陈家……”
言语散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雍容贵气。
关于这位宁大人的说法江南也不少,陈一诺也算有所耳闻,自然是谨小慎微地应对着,呼吸都敛着,等着对方
走了……?
“走吧。”小太监打断了陈一诺的打量,还是温和客套的样子,却和方才对着宁修远的热情截然不同。
陈一诺讪笑着应和,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两步又朝着宁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太监瞅见了,笑笑,“那是宁国公府的三爷,当朝帝师。也是国公府的继承人。”
继承人?陈一诺有些诧异于宁国公立幼不立长,却也不可能贸贸然向一个小太监打听,便只客套地点头附和,“在江南便有所耳闻,当真器宇轩昂,百闻不如一见。”
小太监似是极为崇拜宁修远,闻言笑容都热情了几分,颇有些与有荣焉,“那可不!三爷可是咱们东尧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往前百年、往后百年,怕是都无人能及!”
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陈一诺神情微默,想起自己、想起叛徒陈崧。
不管那些长辈们表面上如何咒骂陈崧是陈家的叛徒、是罪人,可私下里,他们仍然承认陈崧是陈家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天才,甚至是东尧百年以来最出色的神医。
而自己……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个有可能成为“陈崧第二”的后辈。
小太监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絮絮叨叨都在说着宁修远这些年众人皆知的丰功伟业,人前一口一个“宁大人”的小太监,背后都是“三爷、三爷”的称呼,说到起劲处,甚至就成了“我们三爷”。
“之前大家都以为,灵犀郡主早晚有一天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地嫁给三爷成为宁国公府三夫人,谁曾想……我们三爷竟然看上了那位姬姑娘,为了那姑娘,我们三爷甚至到陛下跟前来求赏……倒是很想见见那姑娘何等倾城之姿啊……”
小太监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看着远处,无限神往的样子。
陈一诺却是脚步突兀地顿了顿,险些被身后陈家人给撞到,才恍然间回神,轻笑着问道,“姬姑娘?哪位姬姑娘?”
深宫之中活下来的小太监,都有一套人人奉行的准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即便这个小太监看起来絮絮叨叨地将宁修远歌功颂德了一路,可说来说去,也都是人尽皆知的那些,除此之外不能说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这会儿骤然被打断,愣了愣,才道,“风尘居的姬姑娘呀。陈大夫初来燕京城,倒是可以去风尘居用膳喝酒听曲儿,陛下也去过,回来说是极好。”
言语间,表情还是如常,只眼角笑意淡了几分。
陈一诺没注意到,他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里——宁修远看上了这姬家的姑娘?听这意思,还是要进府去当正妻的大?宁国公夫妇能同意?若真是如此,这叛徒陈崧的事情,怕是不好处理,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宁国公府……
陈家,就真的完了。
看来,今日还是鲁莽了。
心下作了打算,也没怎么听清小太监后面的话,只大约听见个用膳听曲儿,当下便笑着应了,“是……谢公公建议。”
小太监没再说什么,只一路沉默着将人送出了宫门。
而那边,太子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宫人去禀告了宁修远,宁修远这才起身去了皇帝那。
太医们也都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伺候着的小太监,张总管不在。宁修远一本正经行了礼,却又自顾自搬了凳子坐了,见手边小几上小半盏酒,端起来闻了闻,“杏花酿?这两日倒是经常见到这酒。”
“哦?”皇帝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神打量了一眼宁修远,才道,“朕之前怎么没听说你好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