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洛歆张了张嘴,下意识抬头看去,抬头抬到一半,却又倏地顿住,“那你……”到底是没有问下去,咬着嘴唇没说话。
对方却突然格外地善解人意,扯着那难听的嗓子笑了笑,“你是想问我爹妈吧?……呵,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爹没娘……我自然也有。我不仅有爹娘,我爹还挺有钱的……”
有爹有娘,却没有名字。沈洛歆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将那句“倒还不如没有的好”说出口来。
时辰差不多了,她不大想听什么悲情故事,更不想听一个身负罪孽的注定为敌的人的悲情故事……哦不对,是已经为敌了。这个自称“林一”的黑袍天师,追杀自己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洛歆不想听,林一却似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靠着假山低着头,唤道,“诶……跟你说个故事吧。我娘是我爹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大约也是不得宠的那一个。我出生以后,大抵她觉得她能够母凭子贵了,可惜……事与愿违,我爹还是不爱她,也不宠她,于是……她疯了。”
“人呐,真脆弱。”
“可也真绝情……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她竟对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子下了手,嫁祸给我爹的那几个老婆们……你说,是不是挺狠的?”说完,又扯着嗓子笑了笑,大抵他很少一下子说这许多话,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咳地撕心裂肺地,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一边咳,一边还在笑,躬着身子,以最狼狈的姿势。
沈洛歆瞠目结舌!所以、所以这人全身的伤疤,都、都是……这真的只是“挺”狠吗?!若非真的疯魔,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沈洛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又张了张嘴,才声线干涩地问道,“那、那你、那她如今……”她甚至觉得,连“你娘”二字都说不出口。
林一已经不笑了,他支着自己的膝盖躬着身子咳,咳完才言简意赅道,“死了。被我爹……弄死了,弄死之后,把我也丢了,大抵是觉得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丢他的脸了吧。若非穿越生来便知世事,怕是我如今也要以为,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罢了。”
倒不如不知世事。沈洛歆如此想着。
她没有问林一这个挺有钱的人家是哪家,她心中隐有猜测——即便尊贵如宁国公府这样家室的,娶个房妾室,大概率也不会斗到这个地步。加之林一的所作所为透露出来的端倪,他这个挺有钱的爹,大概就是李氏皇族这一代的族长,东尧国的皇帝陛下。
只是,这个疯魔的“妾室”和不明不白“夭折”的皇子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丑闻,大概率是会被抹杀的,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皇子,更加不可能出现在史官笔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洛歆也不急着过去了,索性趁着大好的机会,打探一些消息,“后来呢?你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成为的天师?”
“老头子在乱葬岗救了我。他说那时候我只剩一口气了,周围蹲着好几只虎视眈眈的秃鹫。彼时老头子也不觉得我能活下来,但他不忍心我死后还没个全尸,想着把我带回去,是生是死看我自己造化,若死了,他好歹还能埋一埋我……没想到,我都成那个鬼样子了,竟还活了。之后他就一口米糊一口米糊地将我养大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猜了。
被米糊喂大的“野孩子”展现出了某些方面惊为天人的天赋,道宗教沉寂了数代人,不瘟不火地,突然出现一个天纵奇才,可不得倾囊相授。
“道宗教呢?那个……那个老头子,就没给你取个名儿?”
林一微微一愣,突然嗤笑一声,像是突然擦了刹车的轮子划过粗粝的地面发出的声音,“……你没见过我的样子吧?想见见吗?”
“不要!”沈洛歆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说完才觉得这么直接有点伤人。伤了对方倒是没事,左右不是什么善茬,但万一惹得对方突然恼羞成怒了,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于是,她呵呵地扯着嘴角笑,“那什么,我就是听个故事……走出这里,我就得忘了的。我也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万一到时候你后悔给我看了,可不得要杀人灭口。我不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林一偏了偏头,就像是寻思着这其中几分真假,半晌,一边颔首一边喃喃,“难怪,我总觉得你不敢看我……原来是担心被我杀人灭口。呵,要杀早杀了,你说得对,好不容易有个前世老乡,想起来竟也觉得没那么寂寞了。左右你也是个惜命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留着你性命也无妨。”
沈洛歆倏地松了一口气,扯着嘴角,“我谢谢您嘞!”
“不看就不看吧,也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林一直起了身子,他似乎因为沈洛歆的这一番插科打诨平静了许多,看着假山继续说道,“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厌恶我……甚至,在之后的许多许多年里,他都后悔最初的善举。他不止一次地,说我恶心,说恨不得掐死我……他就是那个叫我‘喂’的人。甚至,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就给我下毒,想毒死我……只是,那碗有毒的粥,最后终究了他自己的性命。”
“他死了以后,我扫清了所有反对的人,成了道宗教的天师。”说完,他又笑。
沈洛歆却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啊。
自出生起,便不得父亲待见,被母亲当作争宠、陷害情敌的工具,随后被人从秃鹫口中救下,以为得到了救赎。可偏偏,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