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和古厝为数不多的交集里,沈洛歆的印象是,这位看起来很君子行事却格外不君子的男人……挺不好相处的,好像挺讨厌麻烦事的,所以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尽量不和他打照面。
同在一个屋檐下,几乎见不到面。
而显然,如今自己就是这个麻烦事。对此,沈大小姐很有自知之明。
古厝自然是不愿让姬无盐单独去涉险——对他来说,只要是没有自己跟着,就叫做“单独涉险”。
何况若是让宁修远陪着,那就是险上加险。
宁家三爷智多近妖、面慈心狠,心肝肺没有一处不黑,夜闯深闺在前,派人盯梢在后,没有一件事是一个正经人能干出来的。偏宁修远不仅干了,还光明正大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似的。
这会儿两人单独下去,古厝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当下温温一笑,道,“不若,宁大人在外面等着吧。,若是磕了碰了的,咱们也不好向宁国公交代不是?正好,您在外头,也能保护一下沈大小姐。”
一口一个“咱们”,一口一个“您”的,这是将内外划分地明明白白啊。宁修远摸了摸鼻子,这语气,想当没听懂都难。
不过宁家幺儿对自己的认知一直都挺清晰的——厚脸皮。
笑容得体,霁月风光,“古厝兄这就太见外了,枉费我口口声声地叫你古厝兄,你却权拿我当外人啊。便是我今日身死魂消于此,宁国公也不会找你要一句交代。再者,你也说了,这人一战,想来耗损极大,万一遇到了埋伏,你如何保护你家姑娘呀?”
说着,转首看向姬无盐,“是吧,无盐,你也不想古厝兄为了保护你出什么意外吧?”
的确如此。
能从古厝手里溜走,这个黑袍人的武功绝对不低,两厢周全下来,宁修远的安排的确是最好的。她颔首称是,“就这样吧,我们早去早回,你们在上面小心着些,若他去而复返,不要缠斗,不能力敌就撤退。左右……本姑娘也想看看宁三爷的身手。”
说完,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宁修远,又叮嘱了几人一番,提了裙摆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去。
听说,宁家三子,老大老二皆是习武出身,老大宁修贤入仕途掌兵权,老二宁修仁入江湖,宁国公府朝堂江湖两手抓,宛若一只爪牙锋利的猛虎盘踞在皇城脚下,是皇室最最放心的看门虎,又是皇室最最忌惮的双刃剑。
也是权衡各方势力最得力的助手,是以,即便先帝多次想要削一削宁国公府的权势,却都无功而返无疾而终。
后来,宁国公老来得子,生下了宁修远。在关于宁修远的记载和传闻里,他是从来没有习过武的,听说是宁国公宠溺幺儿,不愿他受此皮肉之苦,于是,宁修远一度成为宁国公府唯一可能的软肋。
只是,显然,这个软肋只是虚假的表象。
姬无盐提着下摆,一级一级的往下走,向下的通道里最初还有一些台阶,后来就没有了,昏暗潮湿的环境里脚底下隐约的湿滑又黏腻。上头传来岑砚扯着嗓子的叮嘱,“姑娘,见着金山银山别手软哈!信奉什么死神的教派,敛的都是不义之财哈!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了吱一声,属下立马下来哈!”
姬无盐脚下倏地一滑,赶紧撑着墙壁才算是稳住了身子,咬着牙很想将那不靠谱的吊起来打一顿。
“岑砚这小子,倒是和席玉性子相仿。”宁修远跟在她身后,一手抬着,虚虚拦在她身侧,打破沉默,“这俩小子,该是极投缘的。”
可不就是极投缘嘛,一起猫过墙角勾肩搭背着偷听过主子谈话的关系,能不投缘嘛。姬无盐冷哼,“回头给你送去。”
越往下,通道越发的矮和窄。
起初没觉得,可没走多久,宁修远就“咚”地一声撞了脑袋,他不得不猫着身子走,拧着眉头嘟囔,“这地方若真是天师用来藏宝贝的地方的话,这天师看来也是个矮个子……”
“你没见过天师?”姬无盐有些意外。
“我认识他作甚,江湖骗子罢了。若是求神拜佛地就能让神佛救你于水火的话,人人都拜一拜,这神佛也来不及救啊。”宁修远一边说着,一边将姬无盐往中间推了推,“这坡斜着呢,墙上都是青苔,别脏了衣裳。再说,殊不知,汝之砒霜吾之蜜糖,重病者求健康,康健者求钱财,富有者求权势,人之欲望,永无止尽,若能靠求神轻易得之,这天下怕是一人一张龙椅屁股底下坐着吧。”
“是这个理儿……”姬无盐颔首,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可能是两个人有史以来最平和的一次相处了。
空间愈发压抑,墙壁上只零星几个将熄未熄的火把,影影绰绰的,起初还能照着一些,随着逐渐深入,火把的亮度也愈发黯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依稀看到一扇落了锁的木门。
门上生了藓,看起来斑驳古旧。
一把锁却锃亮如新。
姬无盐从头上取了根簪子,看似格外随意的鼓捣了两下,嘎搭一声,锁开了。宁修远的眼,亮了亮,“姬姑娘真是时时刻刻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阴阳怪气。”姬无盐懒得搭理他,“小镇子出来的人,总要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
“不知,姬姑娘所谓的小镇子,是云州还是……潭州?”
上官家居潭州,姬家盘踞在云州,哪个都不能算是小镇子,如何也要算得上是半个江南了。他看着她手里那根簪子,眉眼都柔和了下来,一只款式简单的宝石簪,簪身是白玉,簪尾以蓝宝石镶嵌,宝石不大,并不起眼。
这丫头,很低调嘛。还是说另有乾坤?
“但凡能够用在正途,便不算旁门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