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这样的……厂里今天早上已经给我分配了宿舍。”
蓝七妹观察着许继常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我还想……还想住在你这儿。”
“不知道……你愿意吗?”
原来是想说这个啊。
“想留下来吗?那你就得去住耳房了。”
许继常如实相告道。
旁边的三间房子已经住满,下一次扩建院子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而先前蓝七妹和沈丹蕊的合住也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后边沈母、沈青蕊还会时不时过来看望,到时沈丹蕊屋里多出一个人终究是不方便。
所以想来想去,蓝七妹如果要留下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住进耳房。
“能留下就行,住哪我都愿意。”
蓝七妹说到这脸红了,“我就想在你身边呆着……”
“坐吧,别站着了。”
许继常拉着蓝七妹的手道,当她坐下时在她红通通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蓝七妹害羞地垂下眼睛,一副温顺小媳妇儿姿态。
许继常了蓝七妹一会,转过头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提出问题:“你在食堂工作了几天,有没有听说过里边的什么传闻。”
高厂长让他对后勤部保卫科动手,他当然得通过可靠的情报源,先了解里边的情况。
“传闻?你指的是……哪方面的?”
蓝七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问道。
“谈谈你们后勤部的保卫科吧,他们平常都干些啥事。”
“保卫科吗,我想想啊……”
“我感觉他们其实不怎么干活儿……听人说里头有不少关系户。”
“还有呢,继续说下去。”
许继常看向蓝七妹道。
蓝七妹刚才反映的两点情况,倒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后勤部的保卫科本来就不该存在,像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部门,基本上都是乱糟糟的。
“继常,你这是想要……”
蓝七妹明白,许继常肯定不会是平白无故问这些,于是目光中浮现几分好奇。
许继常拿起茶杯,喝了点茶润润嗓子,放下茶杯后眯上眼睛,靠在了椅子上:“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问你。不过你放心,问你这些肯定不是为了害你。”
蓝七妹连忙摆摆手,急切地向许继常解释:“我……我没有那個意思,我是得到你收留才有今天的,我怎么会怀疑你的用心呢……”
“哈,我知道,你继续说下去吧。”
“嗯嗯……我前两天听食堂洗菜的临时工议论,说部门的保卫科曾经把一件事情给压了下去。”
“哪件事?”
许继常眉头微微一动道。
“呃,就是在我前边干主厨的一个女的,听洗菜的人说她姓于,是因为儿子偷东西被赶走的。据说其实食堂先前有人发现过物资的数量不对劲儿,向部门保卫科的科长反映了情况。”
“结果科长不但不调查,反而把事情给压了下去……后来反映问题的人也被调走了。”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被调到了哪儿?”
“这我就不清楚了,洗菜的人也只是小声跟别人议论了一会,全程都没提到人名儿……”
蓝七妹老老实实地说道。
许继常在她说话时边听边想,最后认定了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于湘莲的儿子持续偷盗物资数年,哪怕她瞒得再好,中间被人察觉也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后勤部保卫科的领导为啥要替她瞒?
许继常估摸着是因为案件持续时间太长,涉及案值较大,对方担心落得个失察的罪名,于是选择了捂盖子。
这对于许继常来说,自然是收拾对方的最好切入点。他可以抓住这一良机,名正言顺地发起行动,完成撤销后勤部保卫科,收回权限收编人员的任务。
想到这,许继常抬起头,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蓝七妹,
“好的,你说的我都了解了,不要向任何一个人提起我们今天的对话。”
“一起把你的行李被服搬到耳房去吧。”
蓝七妹点点头:“嗯放心吧,我一定守口如瓶。”
说完,她跟着许继常一起,把自己的全部物品搬进了耳房。
蓝七妹前来投奔时身无长物,这几天以来也只是添置了一些必备生活用品,所以需要搬的东西数量很少。
没一会,许继常就和她一块搬完了。
“晚上不能没有亮光,等后边给耳房装个电灯。”
耳房内,许继常对蓝七妹说道。
蓝七妹赶忙摆手,神情诚惶诚恐:“不不,不能让你继续在我身上花钱了。”
“我点个油灯就行了。”
许继常摇摇头,拉起她的手:“我本来就想在这里边装电灯了。”
蓝七妹只好点点头,小手软绵绵地放在许继常大手中,心里暖暖的,因为他的关怀感到了幸福。
给蓝七妹搬完家,朱綝、杜小京、沈丹蕊也陆续回来了。
许继常告诉了蓝七妹将在这里住下的消息,三个妹子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向她表示欢迎。
这几天里,大家尝过了蓝七妹的手艺,也了解了她的身世,都愿意为她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
蓝七妹感受到她们的真诚欢迎,再想想许继常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好,激动得热泪盈眶,到了晚上又做了一餐夜宵给大家吃。
朱綝、杜小京、沈丹蕊还有蓝七妹自己吃面,许继常则让她给自己做了个蛋炒饭。
蓝七妹再一次用出色的厨艺征服了大家的味蕾,屋子里每一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夜宵,大家又说了一会话,最后妹子们陆陆续续地回去睡觉了。
等到朱綝离开,空旷的屋子中只剩下许继常和沈丹蕊二人。
这时沈丹蕊主动伸手,握住了桌面上许继常的手,语气关心地开口了:“有什么事儿明天想吧,今天先休息。”
许继常摇摇头:“想完再睡。”
直到现在,他仍在思考自己该怎样做,才能以最小代价拿下后勤部的保卫科,完成高厂长交代的任务。
而对于沈丹蕊看出自己在想事这一点,许继常丝毫不意外,因为沈丹蕊本身性格就成熟,能及时体察到别人的情绪和动向。
“那……方便告诉我吗,我陪你一起想。”
沈丹蕊继续将温暖的手放在许继常手背上,声音温柔地说道。
许继常于是将情况告诉了她,最后说出了自己在考虑的点,
“莪有两种选择,一是找到那位洗菜工,层层抽丝剥茧,最后掌握完整的证据链,将后勤部保卫科科长拿下。”
“二是快刀斩乱麻,直接突袭后勤部保卫科科长,让他交代事实。”
“两种办法各有利弊,我目前正在权衡。”
沈丹蕊听完点头不语,一双美目看向桌面,经过片刻沉默,方才开口:
“我感觉方案二更合适。”
“你是奉厂长命令行事,就像古代手握尚方宝剑一样,只要你斩下去,就没有人敢抵挡。”
“何况方案一看似稳妥,可它有个最致命的缺陷,就是会把很多人牵涉进去,容易走漏风声。”
“等到单位里知情的人一多,形势就未必受你控制了。到时候你处置这件事情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很多人盯着。你会因此丧失很多主动权。”
“兵贵神速,我想古人说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沈丹蕊她……倒是挺有谋略。
许继常全程认真听着,最后心想道。
“你说得有道理。”
他将手一抽,反过来轻轻捏住她的手道,“我也想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让事情的动静小一点。”
“就按方案二来办吧。”
“嗯……”
沈丹蕊点点头道,含情脉脉,充满期待地看向许继常。
她既然认准了许继常,就打心眼里想看到他能有一番成就。
为此沈丹蕊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智慧、时间和精力。
……
打定主意后,许继常第二天就向后勤部保卫科科长发动突袭,在中午下班时间,来到了对方日常停自行车的车棚。
刚来到车棚旁边,许继常就看到了目标的身影,于是快步走了进去:“郑科长,是要回家吃饭了?”
停车棚深处,后勤部保卫科科长郑辛本来正在给车开锁,听到许继常的声音抬起头:“是啊,许科长你也要回家吃饭了吧。”
先前许继常去食堂办案时,两人打过交道,彼此能认出对方的脸。
“呵,我倒不急着回家吃饭,我还要替厂里办一件事儿。”
许继常拍拍郑辛的肩膀,似笑非笑道,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郑辛被许继常看得心里发毛,意识到自己可能摊上事儿了,手中开锁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呵呵,许科长您辛苦了,赶着饭点儿还要办事儿……”
郑辛直起身,心知逃不过,于是揉了揉因为刚才弯曲酸痛的腰,干笑两声道,“请问是否方便告诉我,您是……在替厂里办什么事情啊?”
“还能是什么事儿,有关你们后勤部保卫科的事儿呗。”
许继常说到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上次于湘莲儿子偷东西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郑辛说到这,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当时我为此在内心作了很长时间的自我检讨,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这件事,将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许继常冷冷看向他:“真的是这样吗?恐怕你是发现了,但迟迟没有作出处理吧。”
“许科长,您……您何出此言……”
郑辛腮帮子颤抖,大冷天的额头上冒出汗珠道。
许继常没有看他,目光移向远方的苍蓝天空:“于湘莲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她儿子当初偷东西,被你无意中发现了。”
“为了掩盖此事,她给你送了一百块钱,你收下钱并对此事保持了沉默。”
“这些可都是我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的。”
“本来我还打算给你个机会,等你自己主动交代。谁知你迟迟没有动静,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污蔑,这纯粹是偷盗分子家属对干部的污蔑!”
郑辛本来正在惶恐中,听他这么一说变得万分激动,只是顾忌着旁边还有来取车的人,才将声音压低,“我从始至终没有收过她的一分钱!”
“许科长您,您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许继常看了一眼远处三三两两取车的人群,没有立刻接他的话茬:“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说吧。”
说完,他向停车棚外边走去。
郑辛连忙跟上,走出数步才想起自行车的锁开了一半,于是匆匆扭过头把锁重新上好,小跑着赶了上来。
许继常也不回头看他,等来到厂区一处僻静的地方时,才淡淡开口:“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说白了,你也承认,自己事先发现了于湘莲儿子的偷盗行为?”
郑辛再次冒出冷汗。
是啊,他刚才被许继常诈得有些慌了,只顾得上否认自己收了于湘莲的钱,却忘了反驳自己对偷盗事先知情一事。
自己这是着了许继常的道啊。
郑辛暗暗叫苦道,心想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
“说话,别装死。”
就在郑辛不知所措时,许继常终于看向了他,“我今天找你谈话,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我坦白,的确有人向我举报过食堂遇窃的事。”
“我收到举报,自己先去摸底统计了一下,发现失窃物资数额比较大,并且持续时间很长。”
“我也明白厂领导层发生的一些事,很担心……担心自己被厂里以失察为由撤掉……”
“所以我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郑辛支支吾吾道,全程心虚得不敢看许继常,同时感到非常地懊丧。
果然如此。
许继常听了郑辛的交代,感到对方很可笑。
本来他顶多只是个失察,结果经历了捂盖子的窒息操作,一下升级成了蓄意隐瞒。
当然,许继常是乐见此事的,没了这事儿他还得另找理由收拾郑辛呢。
“就这?”
许继常冷笑一声道。
“我,我的确有错。我请求厂里处罚我,把我,把我降职,撤职都可以……”
郑辛闭上眼睛,丧魂落魄地说道,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
许继常仍旧不吭声,对他的表态不作评论。
郑辛更慌了:他现在不怕许继常抨击、斥责自己,只怕许继常不说话。
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更加严重的后果。
“许科长,难道……难道我会被开除吗?”
忐忑了半天,他最终忍不住问道,人急得都快哭了。
许继常看着他这幅模样,心想还真就是个软蛋,于是神情变得更加严峻:“如果你不能积极表现,那最后的结果的确只能是被开除。”
郑辛被吓傻了,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许继常今天是代表厂里来找他的。如果厂里真像刚才说说的那样有可能开除他,那他可就真是走到人生的绝路上了。
“我一定积极表现,一定。请许科长您明示我究竟该怎么做。”
郑辛慌慌忙忙地问道。
许继常摇摇头:“如果你连该怎样积极表现都想不到,那只能说明你不是真心悔过。”
许继常说完转身离开,留下郑辛看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
他这次的目标,是解散后勤部保卫科,将人员分流、收编。
而这是一个非常得罪人的活,因为公家单位的任何一个部门内都是藏龙卧虎,充斥着各种关系户,后勤部保卫科就更是如此。
所以许继常要让郑辛自己主动上书,提出解散科室,而不是由他说出这种拉仇恨的话。
……
中午时分,郑辛丧魂落魄的回到家中,面对着年轻的老婆唉声叹气。
“你这是怎么了啊?从回家到现在叹气叹个不停,是手气不好打牌输多了?”
郑辛的老婆黎琬如边给脸上擦着雪花膏,准备着出去打麻将,边看都不看他一眼地问道。
“要只是输了几个钱,那倒好了。”
郑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现在摊上事儿了,厂里可能要找我的麻烦。”
“找你的麻烦?”
黎琬如放下手中的雪花膏,睁大了眼睛道,“是谁给你使坏了?”
“不清楚,我怀疑是高厂长想动我的手。因为这次是他的学生许继常来找我谈话的。”
郑辛叹了一口气道,本来就很虚的身体冒出更多冷汗,“估计无论结果如何,我的职务肯定是保不住了……”
黎琬如一时无言。
她是厂广播电台的当家花旦,不仅貌美且声音清甜动听,单论业务能力是一流的。
可仗着有个担任实权科室一把手的丈夫,她平时经常迟到早退,翘班旷工,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如今听到郑辛说自己将会被撤掉科长职务,黎琬如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她的自由时光一去不复返。
这个对她来说可是个难以接受的后果。
“那我们要不要试试许继常那边,万一他愿意代为疏通呢?”
黎琬如怀着一丝侥幸地问道。
郑辛听罢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唉……试试吧,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
“好,那我去他家问问。”
黎琬如自告奋勇道。
郑辛看向黎琬如的目光中浮现诧异:自打娶了这么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他一直都非常提防,生怕她闹出什么花边新闻。
平常她的社交范围,仅限于同厂里的那几个领导太太打麻将,都很少和其他男人来往。
如今她主动要求去见许继常,这多少让郑辛感到不安。
黎琬如看出了郑辛的担心,可为了维持以往的清闲生活,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
“怎么,你觉得我过去不合适啊?”
黎琬如故作不悦道,“可你也得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你自己现在去找许继常,你觉得他会见你吗?”
郑辛经她这么一说,更加地心烦意乱。
算了,就让她去试一试吧。
就算没法让许继常代为疏通,至少也得从他那得到一些暗示,让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你去吧,人民西路200号,这是我上回无意中看到的他家地址。”
郑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记得买上点儿好东西。”
“这还用你说。”
黎琬如没好气地说道,心想这货的脾气还真就见长了。
郑辛低下头没吭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别看他是个科长,可平时在黎琬如面前都是抬不起头的。至于其中的原因,就是他们家庭的秘密了。